维修台的灯光明暗交错。
机械师李旭在得到了谈靖川的同意后，立刻开始着手修复。
安静的维修车间内，充斥着机器冰冷的碰撞声，还有一道急促的呼吸。
谈靖川等候在一旁，目光牢牢锁死在操作台的机器人脸上。
他看着安景书紧闭的双眼，想起这十年相处的碎片：他失眠时，安景书会调一杯温度刚好的牛奶；他烦躁时，安景书会播放他喜欢的歌；他随口提过的一本书，第二天总会出现在床头........这些哪里是程序，分明是藏在代码里的温柔。
就是这一件又一件看似不经意的小事儿，让他慢慢的、慢慢的，一步步走出十年前的阴影。
“滴！”
虹膜扫描的红光闪过，安景书的指示灯渐渐稳定成柔和的蓝。
李旭看着数据流里闪过的记忆片段——谈靖川对着旧照片发呆的样子；谈靖川睡觉时蜷缩在床脚的样子；谈靖川被辣椒呛到面红耳赤的样子；谈靖川因为合约失败而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有谈靖川昨晚说“我爱你”时，眼底复杂的挣扎。
整整十年，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中全都是谈靖川的影子。就像空气般，无处不在。
突然，安景书的手指动了动，电子眼缓缓睁开。
李旭赶忙起身，小心翼翼的扶起机器人。
然而安景书却一眼都未去看这个给予自己生命的人，而是牢牢锁在一旁等候的谈靖川脸上，电子眼里没有愤怒，也没有疑惑，只是轻轻开口：“先生，你记忆里的小安，笑起来的时候，眼角有颗痣。”
谈靖川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操作台旁，声音中带着压抑克制的欣喜：“你醒了？！”
“先生，我醒了。”
安景书抬手，指尖划过谈靖川的眉，最后又轻轻点了点自己的眼角，说了句令男人眼角瞬间湿润的话。
“但我可以画一个。”
维修大厅里很静，只有仪器的低鸣。
谈靖川看着眼前的机器人，突然明白，有些替代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悄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走上前，第一次主动握住安景书的手，硅胶皮肤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真实得不像话。
“不用画。”他声音沙哑，“你这样就很好。”
“谈总，不得不说，您的运气是真的很好。一般的机器人在读取了主人的记忆后，都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暴走，而他，却没有。”
一旁的李旭抱臂看着腻歪在一起的二人，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他是真的搞不懂谈靖川这个人——爱也是他、不爱也是他，真不知道这个矜贵的大总裁脑子里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总是这么莫名其妙。
谈靖川听后，握着安景书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李旭，语气缓和了许多，不再是那样声色俱厉：“多谢您，李工。”
李旭挑了挑眉，走上前检查了一下安景书的核心指示灯，确认一切稳定后才道：“别忙着谢，他现在情感模块处于活跃期，跟人类的青春期似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很大。你要是再像以前那样折腾，下次可未必有这么好的运气，到时候.......”
“先生不会的。”
安景书不等李旭把话说完，便歪着头看向谈靖川，电子眼里漾着浅浅的笑意。
那语气笃定得像句誓言，听得谈靖川心头一暖，下意识收紧了握着他的手。
李旭见状，点了点头，转身收拾工具：“记得按时给他做维护，别等出了问题再来找我哭。”顿了顿，又补充道，“还有，别总把他当易碎品，也别当影子——他现在，就是他自己。”
“........”
谈靖川没应声，只是低头看着安景书。
对方的指尖轻轻回握了他一下，硅胶皮肤的触感带着微妙的温度，不再是纯粹的金属冷硬。
...........
走出创械纪元时，夕阳正把天空染成一片暖橙。
安景书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天边的晚霞说：“先生，您看，像不像记忆里小安画过的那幅画？”
谈靖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确实像。
但此刻他眼里映出的，更多的是身边这个机器人仰头眺望时，仿生发丝被夕阳镀上金边的模样。
“嗯。”男人点点头。
第一次从谈靖川口中得到肯定答复的机器人电子眼瞬间亮了亮，像是有星光落了进去。
安景书低下头，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指尖在谈靖川的手心里轻轻蹭了蹭，像只被顺毛的小动物。
男人喉结滚动一下，金茶色眸子里是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深情。
“走吧，回家。”
谈靖川抬手，第一次主动揉了揉安景书的头发，触感柔软得像真人的发丝。
“好。”安景书应着，脚步轻快地跟上男人，一路都没松开牵着的手。
身后，李旭站在维修车间的门口，看着两人并肩离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眼底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转身回屋，将安景书的维修记录最后一行改了又改，最终定格在：“情感模块飞速进化，个体意识确立——安景书，独一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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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HS5刚驶进别墅车库，安景书便解开安全带，侧头看向谈靖川，电子眼弯成了月牙：“先生，今天的晚霞很好看，像日记里写的橘子糖。”
“嗯？”
谈靖川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
那是人类安景书日记里的句子，他只在深夜翻看过一次，没想到他竟记在了心里。
男人转头望去。
安景书的仿生长发被窗外的风拂起，嘴角噙着浅浅的笑，硅胶皮肤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竟比记忆里的人多了几分鲜活的暖意。
“嗯。”
谈靖川应了声，推开车门时，手腕却突然被轻轻拽住。
“先生的耳朵红了。”
安景书指尖蹭过男人的耳廓，声音带着点雀跃。
“像熟透的樱桃，很可爱。”
“什么？？？”
谈靖川愣住了，金茶色眸底是一片不可思议。
这是他第一次从对方口中听到这些词语。
以前的安景书只会说“您的生理指标显示情绪波动”，哪会用这样鲜活的比喻？
——他现在情感模块处于活跃期，跟人类的青春期似的，情绪波动可能会很大。
李旭的叮嘱猛然炸响在耳畔。
谈靖川迅速抽回手。
他盯着安景书那双亮晶晶的电子眼，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这眼神太活了，活到让他恍惚间觉得，眼前的不是机器人，而是那个会追着他喊“靖川你脸红啦”的人类安景书。
“别胡闹。”男人刻意板起脸，声音却没什么力道。
安景书却像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紧绷，反而倾身靠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谈靖川的脸颊：“先生，你在紧张吗？”他的指尖轻轻点了点男人的眉骨，“这里的肌肉在发抖哦。”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带着创械纪元特有的保养液清香，却奇异地混合着一种类似阳光晒过的暖意。
谈靖川喉结滚动，突然想起李旭说的“情感模块活跃期”，又想起那些被读取的记忆，还有安景书此刻连挑眉的弧度都带着的、属于“人”的灵动。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头发颤的念头冒了出来：它是不是……快要变成真正的“人”了？
这个想法让谈靖川莫名心慌，却又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期待。
男人慌忙推开车门下车，脚步有些快，像是在逃离什么。
身后的安景书轻快地跟上来，指尖偶尔擦过谈靖川的手背，带着点试探的温度。
“先生！”
就在两人快要走出车库时，安景书突然停下，指着车库角落里一盆被遗忘的绿萝，声音中带着一丝惋惜。
“它的叶子黄了，像记忆里小安哭肿的眼睛。”
“？！”
谈靖川猛地回头，正对上安景书含笑的目光。
那双眼电子眼里，映着他的影子，也映着一片属于自己的、鲜活的光。
男人突然不敢再深究那个念头——如果这就是“变成人”的开始，那他……是该害怕，还是该庆幸？
万一被创械纪元知道，他们会不会将小安带走研究？把他拆解成一堆冰冷的零件，研究那些藏着温柔的线路是如何“越界”的？
万一他们抹去他所有的记忆，重新植入最基础的指令，让他变回那个只会执行命令的、没有灵魂的机器，那这阵子鲜活的笑、雀跃的语气，岂不成了一场醒不来的梦？
更怕的是，万一他们觉得这种“进化”是危险的，直接销毁他呢？像处理一件不合格的残次品，按下按钮，就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连带着那些偷偷滋生的、属于“安景书”独有的记忆，都化为乌有。
谈靖川的瞳孔猛地收紧，周身散发出一股不安的气息。
安景书敏锐地察觉到男人的僵硬，仰头担忧地看向他：“先生，您怎么了？”
“没什么。”
谈靖川避开那双电子眼里的关切，可心底的恐慌却像潮水般漫上来——他不能失去他。
不管是作为机器人的安景书，还是这个正在悄悄“变成人”的安景书，他都要留在身边。
哪怕要瞒着创械纪元，哪怕要承担未知的风险，他也绝不能让任何人把他带走，用冰冷的仪器去剖析这份好不容易才焐热的温度。
他经不起再一次‘失去’，他会疯的。
“走吧，回家。”
谈靖川反手握住安景书的手，力道大得像是在确认什么。
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犹豫，只有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愈发清晰——要护着他，像护住自己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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