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将天际晕染成一片沉重的金红。元疏对萧赞道:“我送萧大人回去吧,有事要与你商议。”
马车内,元疏将莳花楼那破旧的本子递给萧赞。
“这便是殿下那‘更好的东西’?当真是别具一格。”封皮磨损不堪,然内页却字迹清晰。萧赞翻开,目光扫过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地方胥吏,朝堂重臣,盘根错节,触目惊心。
“这是……”
“朝中蠹虫,国之硕鼠”元疏的声音冰冷如铁,“贪赃枉法,盘剥民脂民膏,致使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者,尽在于此。我要萧大人助我将这些人连根拔起。”
萧赞合上名册,抬眸注视着元疏:“此名单牵连甚广,不仅有七皇子的势力,也不乏依附于殿下之人,更有甚者,是殿下势力之根基。惩处他们,无异于自断臂膀,七殿下党羽庞大,正虎视眈眈,殿下此刻竟愿自损实力?”
元疏看着他的眼睛,忽然笑了“其实萧大人知我所思,何必故问?”
“于朝廷,腐肉不除,新肌不生。”二人几乎异口同声。
贪腐会成为一种风气,如若不惩治,便会更加胆大妄为。根基毁了,再建便是。但百姓心寒,国便亡了。他们都清楚,权力次等,百姓才是第一。
“那殿下是如何得知这些?又怎能确保这名单上的人皆有贪污之行”
元疏微微倾身,窗隙透入的最后一线血红残光,将他半边脸映得如同冷硬的青铜雕像:“三载有余,我门下几位舍生忘死的‘闲人’,扮作行商、游医、甚至……流民乞丐,行走州县,沉浮于市井与胥吏之间。所见所闻,点滴汇聚。亦有几位‘心灰意冷’的旧吏,看透沉沦,甘为暗烛,将多年积弊和盘托出。”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萧赞一眼,“其中辛秘,不乏我麾下某些‘忠臣’自以为瞒天过海之举。人心鬼蜮,有时反倒是最亲近的灯下,才藏得住最深的影。”
“至于确保……”元疏从袖中取出另一卷更薄的、以油纸密密包裹的册子,轻轻放在那本破旧名册之上。“蝇头小楷记录的,是罪状;而这上面,”他指尖点了点油纸包,“附着的是铁证——或是某次隐秘钱粮交割的账目拓本,或是苦主血泪签押的状词副本,亦有几封足以定罪的往来密信抄件,来源不一,真伪已在暗处反复核验。”
车辙碾过石板路的声响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衬得元疏低沉的话语愈发清晰。
他身体微微前倾,两人之间的距离无形中被拉近,马车内残余的血色天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也落入他凝视着萧赞的眼底:“我要你做的,便是与我共执此刃,同做那敲响惊堂鼓的第一声。这‘执刃’与‘擂鼓’,非一人之力可成,需你我里应外合。”
萧赞没有立刻去碰那油纸包,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元疏:“殿下请明示。”
元疏的指尖轻轻点在那油纸包裹的铁证册上,动作带着一种专注的郑重:“第一步,‘引蛇入彀’。名单之上,我已有几个重点目标。他们或在京畿盘踞地方漕运,或在户部玩弄账目,皆属国之蠹虫,根基却非七哥核心,动之可震慑群小,又不至立刻引发倾覆之祸。”他抬眼,目光与萧赞交汇,“我的人会设法将一些不易察觉、却又指向性明确的‘风声’,悄悄送到这些目标耳中。比如,某位苦主忽然‘消失’,或是某份关键账册‘意外’有了备份……让他们心慌,让他们动起来,去掩饰,去联络同党。”
“而这第二步,‘固其罪证’,便需仰仗萧大人了。”元疏的语气带上了恳切“礼部侍郎,主持经筵、科举、祭祀,更有梳理百官仪轨、考绩文书之职。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烦萧大人利用身份之便,不动声色地收集、核对这些蛀虫在礼部存档中可能留存的‘污点’——过往考绩的粉饰、祭祀用度的异常、往来文书中不合规制的蛛丝马迹。不必直接关联大案,但要能佐证其品行有亏,为后续揭露其滔天罪行营造一个‘此人本就如此不堪’的公论氛围。” 他强调道,“此举并非捏造,而是将本就存在、却被掩盖或忽略的小恶,收集整理,在雷霆降下之时,作为佐料,让正义之宴更为丰盛,让群臣百姓更觉其罪有应得。我相信,以萧大人之洞察力,定能寻出这些边角之证,使铁证链更加完整,无可挑剔。”
元疏稍作停顿,看着萧赞深邃的眼眸:“第三步,便是‘择机而发’。这‘敲鼓’的时机与场合,至关重要。我们需要一个满朝文武皆在的时刻,一个让他们猝不及防、连串供都来不及准备的场合。朝会……尤其是临近结束之时,人心思散,疏于防备,正是良机。”
元疏的目光落回那两本册子上,“届时便需要萧大人与我同立朝堂,并肩发声。你清正耿直之名在外,掷地有声地指证一二关键细节,比我独自陈词,更能撼动人心,更能让那些摇摆者看清风向,让心怀侥幸者彻底胆寒。我们一唱一和,一明一暗,让这鼓声震彻整个太极殿。”
马车缓缓停下,萧府那方沉甸甸的牌匾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肃穆。
萧赞撩开车帘,起身对车内的元疏深深一揖:“有劳殿下相送,殿下放心,臣定当全力以赴。”三年呕心沥血,不为私利,仅为苍生,萧赞想,殿下若是登基,一定会成为一位明君
他刚踏进府门,一个身影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到跟前。萧棠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目光飞快地在他身上扫过,落在那身凌乱不堪、沾满泥点污渍的白衣上。少年英气的眉头瞬间拧紧,声音里满是焦急:“兄长!你……你跟元子攸打架了?!”他上下打量着狼狈的萧赞,仿佛想从他身上找出打架的证据。
萧赞无奈地看着萧棠,温声解释:“不小心掉进石洞罢了,不必担忧。”
“哼!元子攸要是敢欺负你,兄长,你告诉我,我帮你揍他!”萧棠一脸正义。
萧赞脑海中闪过元疏与刺客过招的样子,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门外渐暗的街巷,唇角漾开一抹极淡、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声音轻得如同耳语 “殿下武功可厉害了……”
“嗯?什么?”萧棠只看见兄长嘴唇微动,却一个字也没听清,困惑地凑近了些。
萧赞瞬间回神,敛去眼底细微的情绪,看着弟弟尚显稚嫩却努力做出凶狠模样的小脸,他抬手,带着几分戏谑,用指节在萧棠光洁的额头上虚虚一敲:“我说,你先能过我十招再说吧!”
萧棠:……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