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后的阳光,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暖意,慷慨地泼洒在创意园区蜿蜒的红砖小径上,高大的法国梧桐筛下细碎的金斑,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空气里浮动着咖啡烘焙的焦香和草木清新的气息,一切都显得慵懒而惬意。
肖战坐在小径拐角处一张老旧的铁艺长椅上,面前支着便携画架,他微微眯着眼,目光专注地流连在对面那堵斑驳的红砖墙上,墙上爬满了深绿的常春藤,阳光穿过藤叶的缝隙,在砖面上投下变幻莫测的光影迷宫,几株野草从墙根砖缝里顽强地探出头,细长的叶片被光线照得近乎透明。
“就是这里了……”他喃喃自语,嘴角噙着一丝满意的弧度,笔尖饱蘸了赭石与熟褐混合的暖调,在雪白的画纸上果断落下,线条流畅地勾勒出墙体的轮廓与砖石的肌理,随即是蓬松的橄榄绿点染藤蔓,最后他用一支极细的勾线笔,小心翼翼地捕捉着阳光在叶片边缘跳跃的那一抹几乎无法言喻的、带着柠檬黄调子的亮光。
他完全沉浸在这方寸之间的光影游戏里,远处咖啡馆隐约的音乐声、路人断续的交谈、甚至一只麻雀落在不远处的叽叽喳喳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这幅《墙隅光影》是他为新工作室开幕准备的其中一个系列,他想要捕捉那些被城市匆忙脚步忽略的、细微却坚韧的生命力与时光痕迹,眼前的画面,砖的厚重、藤的生机、光的灵动,完美契合了他心中的构想,画笔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像一首宁静的私语,他微微侧头,调整着光影的角度,浑然不觉身后小径的尽头,一个身影正踩着滑板,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来。
王一博紧抿着唇,额发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得向后飞扬,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他弓着背,重心压得很低,脚下的专业滑板轮子在红砖路面上发出低沉而连续的嗡鸣,速度极快,他刚刚结束上午的舞蹈排练,一个连续旋转接地面滑行的动作始终衔接得不够流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滞涩感,这让他很不爽,身体的记忆仿佛卡在某个节点,一遍遍在脑中回放,拆解,重组。
“是腰腹核心收紧的时机?还是落地瞬间脚踝缓冲的角度?” 他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锁定着前方空旷的路面,但思绪却完全沉浸在那个未解的舞蹈难题里,手指无意识地模仿着动作的发力方向,脚下的滑板仿佛成了他延伸的肢体,承载着他过剩的精力和无处发泄的烦躁,有拐角?他的余光似乎扫到了那个提示,但大脑被那个顽固的舞蹈动作完全占据,身体的反应慢了半拍,高速带来的惯性让他几乎是沿着切线方向,朝着那个堆满颜料和专注背影的角落,毫无缓冲地直冲过去。
“艹!” 一声低咒刚冲出喉咙,身体的本能反应终于压倒了脑中的舞蹈幻影,他猛地后脚发力踩板尾,试图做一个急停。
太晚了!
“哐啷——!”
刺耳的撞击声和金属、木料、玻璃碎裂的混合噪音,如同一个粗暴的休止符,瞬间撕裂了午后宁静的画布。
肖战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完全无法抗拒的力量从侧后方狠狠撞在他的腰背上,他整个人连同身下的铁艺长椅,被这股蛮横的冲力直接掀翻,天旋地转间,他狼狈地向前扑倒,手肘和膝盖重重磕在坚硬粗糙的红砖地面上,火辣辣的疼痛瞬间蔓延开来。
更让他心胆俱裂的是眼前的情景:画架像被巨锤击中,扭曲着飞了出去,砸在几步外的墙根下,发出一声闷响,调色盘在空中翻滚,五颜六色的颜料如同被暴力打翻的彩虹,泼溅得到处都是……红砖小径、青翠的草叶、甚至他干净的白色帆布鞋面,都染上了触目惊心的斑斓污迹。
最致命的是,那幅即将完成的《墙隅光影》,它被巨大的撞击力从画夹上撕扯下来,像一片无助的落叶,被卷进滑板带起的劲风中,打着旋儿飘飞出去,然后——
“噗嗤。”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响,却像重锤狠狠砸在肖战心上。
那张凝聚了他整个下午心血的画纸,不偏不倚,飘落进墙角一个浅浅的、浑浊的积水洼里,水面漾开一圈涟漪,赭石、熟褐、橄榄绿、柠檬黄……所有精心调配的色彩,在浑浊泥水的拥抱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晕染、扩散、交融,最后化成一团模糊不清、肮脏不堪的混沌色块,画中那片被他珍视的、跳跃的光影,彻底湮灭在泥泞之中。
时间仿佛凝固了,剧痛从手肘膝盖传来,颜料刺鼻的气味钻进鼻腔,但这一切都远不及眼睁睁看着心血被毁灭所带来的冲击,肖战保持着半趴在地的姿势,僵住了,血液似乎一下子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愤怒和窒息般的心痛。
王一博在千钧一发之际凭借惊人的核心力量和平衡感,强行扭转身体重心,险险地在撞翻肖战后稳住了滑板,没有跟着摔出去,他单脚点地停住,急促地喘息着,胸膛起伏,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灾难现场”——翻倒的长椅、碎裂的颜料管、泼洒的斑斓色块、摔坏的画架、还有那个扑倒在地、肩膀微微颤抖的背影,王一博的眉头紧紧拧成了一个死结,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懊恼涌上心头,又是他?后台遇到的那个冒失鬼?
他烦躁地抓了抓被风吹乱的头发,迈开长腿,几步走到那片狼藉的中心,目光扫过地上那个沾满了泥水和颜料的背影,最后落在那片漂浮在脏水洼里、彻底报废的画纸上,那团混沌的污渍,无声地宣告着某种努力的终结。
“喂,” 王一博的声音带着运动后的微喘,语气硬邦邦的,听不出多少歉意,更像是陈述一个事实,“你没事吧?”
“没事?” 肖战猛地抬起头,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颤抖,他撑着疼痛的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顾不上拍打沾满尘土和颜料的衣裤,也顾不上手肘膝盖擦破皮渗出的血丝,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钉在那片漂浮在脏水里的画纸上,钉在那片被彻底摧毁的心血上,那团污浊的颜色,像针一样狠狠扎进他的瞳孔。
他猛地转向王一博,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明亮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直直射向面前这个高挑却显得格外碍眼的身影,他认出来了,是后台那个冷冰冰的舞者。
“你管这叫没事?!” 肖战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尖锐和心痛,指着那片浑浊的水洼,指尖都在发颤,“我的画!我画了一下午的画!它完了!被你毁了!彻底毁了!”
愤怒如同岩浆冲破地壳,再也无法抑制,后台积累的憋闷、此刻身体和心血的双重打击、还有眼前这人依旧冷淡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瞬间点燃了他所有的委屈和怒火,什么礼貌,什么客气,什么谦逊,在原则被粗暴践踏的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怎么看路的?!这里是滑板速降赛道吗?拐角不减速?眼睛长在头顶上了?!” 肖战上前一步,胸口剧烈起伏,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平时清朗温和的嗓音此刻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却充满了力量,“那是我的作品!不是废纸!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吗?!”
王一博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吼得愣了一下。了,他看着肖战气得发红的眼眶,看着他指着水洼时微微发抖的手,看着他白色T恤上刺眼的颜料污渍和尘土,还有手肘处擦破皮渗出的血珠,王一博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肖战那燃烧着愤怒火焰的眼神,让他那句习惯性的、硬邦邦的“我不是故意的”卡在了喉咙里。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路过的行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停下脚步,好奇地张望,王一博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尴尬和一丝无措。他习惯了舞台上的掌控和精准,习惯了用身体表达一切,却对这种纯粹情绪化的、充满控诉的言语冲击感到陌生和棘手。
他避开肖战灼人的视线,目光再次落在那片漂浮的废纸上,浑浊的污水浸泡着曾经精心描绘的线条和色彩,确实……毁了。
他烦躁地舔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嘴唇,眉头依旧紧锁,但语气却不像刚才那么生硬了,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试图解释的笨拙: “我……” 他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匮乏的语言,“在想动作,就没注意到拐角。” 声音低沉,带着点干涩。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做了个快速旋转的手势,试图说明刚才分神的原因,“然后滑板……惯性太大,没刹住。” 他补充了一句,算是解释了为什么没能及时停下。
这解释,在肖战听来,苍白得可笑。
“想动作?刹不住?” 肖战几乎要气笑了,声音里充满了讽刺和心碎,“所以我的画就该为你的‘没注意’和‘刹不住’陪葬?!这就是你的理由?!” 他弯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神情,小心翼翼地从脏水洼里捞出那张已经完全糊掉的画纸,纸页软塌塌的,边缘卷曲,沾满了污泥和混浊的颜料,曾经的光影构图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和一片狼藉的色渍,冰凉的脏水顺着他的指尖滴落。
他举起这张“残骸”,递到王一博眼前,动作带着一种无声的控诉,泥水顺着纸角滴落在王一博干净的黑色运动裤上,留下几个深色的圆点。
“看看!” 肖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但更多的是燃烧的愤怒,“这就是结果,因为你的‘没注意’!”
王一博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张惨不忍睹的纸上,那团污糟的色彩,那些被泥水淹没的线条,似乎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他能清晰地看到肖战手指上沾染的污泥和颜料,看到他手肘处渗血的擦伤,看到他眼中那混合着愤怒和巨大心痛的光芒,这光芒,和他舞台上的专注,似乎有某种奇异的相似。
王一博紧锁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那冰冷外壳下的耿直和某种近乎天真的“理亏感”,在这一刻占了上风,他抿了抿唇,避开肖战几乎要喷火的目光,视线下垂,落在自己运动鞋的鞋尖上,沉默了几秒。
再开口时,那硬邦邦的语调里,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微弱、但确实存在的歉意,尽管表达方式依旧笨拙得让人心塞:“……抱歉。”
声音很低,几乎被风吹散,但足够清晰。
“画……我赔。” 他抬起眼,目光飞快地扫过肖战手中的“残骸”和他身上的狼狈,又迅速移开,仿佛那景象烫眼,“医药费,也赔。” 他生硬地补充道,像是在完成一项不得不做的交易程序。
“赔?” 肖战看着王一博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明显带着点不自在和“麻烦”的脸,听着那毫无温度、如同商业赔偿条款般的“抱歉”,一股无力感混杂着更深的怒火席卷而上,他需要的不是钱,更不是这种冰冷的、程序化的“赔偿”。
他需要的是一份对心血的基本尊重,是对他承受的疼痛和无妄之灾的一句真诚的歉意,而不是眼前这副“我撞了你毁了你的东西我按价赔钱我们两清”的冷漠姿态。
“呵,” 肖战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浓浓的自嘲和失望,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张糊掉的、沉甸甸的废纸卷起来,尽管它已经一文不值,动作间牵扯到手肘的擦伤,他疼得轻轻“嘶”了一声,眉头蹙紧。
“用不着。” 他不再看王一博,声音冷了下来,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他弯腰,开始沉默地收拾地上的残局,捡起摔裂的调色盘,拾起滚落到草丛里的画笔——有几支笔尖已经歪了,沾满了泥,扶起变形的画架,一条腿明显弯了,每捡起一样东西,都像是在捡拾自己被碾碎的下午,颜料混杂着泥土的污糟气息包裹着他,手肘膝盖的疼痛一阵阵传来。
王一博站在原地,像一尊尴尬的雕塑,看着肖战沉默而倔强地收拾残局,看着他白色T恤上刺目的污渍和手肘处刺眼的擦伤血迹,看着他卷起那张废纸时动作里透出的珍视……那句干巴巴的“抱歉”和“我赔”,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点混蛋。
他想上前帮忙,但肖战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冰冷的、拒绝靠近的气场,让他刚抬起一点的脚又默默放了回去,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语言如此匮乏。
肖战把所有残骸——坏掉的画架、裂开的调色盘、沾满污泥的画笔、还有那卷承载着心痛的废纸,一股脑塞进自己的大帆布包里。帆布包瞬间变得沉重而狼狈,他背上包,动作因为疼痛而有些僵硬,自始至终没有再给王一博一个眼神。
他拖着有些踉跄的步子,带着一身狼狈的颜料、尘土、擦伤和冰冷的心绪,头也不回地朝着园区出口的方向走去,阳光依旧温暖,梧桐叶依旧沙沙作响,咖啡香依旧飘荡,但这片充满艺术气息的角落,似乎被刚才的撞击彻底粉碎了那份宁静的美好。
王一博站在原地,看着那个倔强又狼狈的背影渐渐远去,消失在梧桐树影的拐角,午后的风吹过他汗湿的额发,带来一丝凉意,他低头,看着自己黑色运动裤上那几个被泥水滴脏的圆点,又看看地上那片残留的、混合着各种颜料的污渍水痕,烦躁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但其中似乎又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陌生的情绪,像是……一丝微不可察的懊恼?他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小石子,石子骨碌碌滚进草丛里。
他弯腰捡起自己的滑板,板面边缘蹭掉了一小块漆,留下难看的痕迹,他啧了一声,把滑板夹在腋下,也转身离开,脚步比来时沉重了许多。
脑海里那个困扰他的舞蹈动作似乎暂时被挤开了,取而代之的是肖战那双燃烧着愤怒和心痛的、亮得惊人的眼睛,还有他卷起那张废纸时,微微颤抖的手指。
赔?王一博的眉头又习惯性地拧紧了,事情好像……没那么容易“赔”清了。
而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阵微风吹过,卷起地上几张散落的、印着字的A4纸,其中一张打着旋儿,轻轻飘落在刚才那片污浊的水洼边缘。纸张的一角被溅起的脏水微微濡湿,但上面的字迹依旧清晰可见,是一个醒目的标题:
“星熠舞团‘蚀光’年度巨制——整体视觉设计合作方招标公告”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