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

杀青倒计时的牌子被挂在剧组最醒目的位置时，净心山的枫叶已经红透了半面坡。

肖战每天收工路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数字一天天减少，从“10”变成“5”，再变成“3”，像倒计时的沙漏，每一粒沙子落下，都在他心里敲出轻响。他把王一博送的竹枫叶用红绳串起来，挂在手机壳上，拍夜戏时低头看一眼，屏幕的光映着竹片的纹路，心里就踏实了不少。

这天拍的是全剧最后一场打戏。他饰演的仙侠为救苍生，挥剑斩断执念，从望月台纵身跃下。威亚吊到最高处时，风灌进戏服的袖子，猎猎作响，他低头往下看，剧组的人小得像蚂蚁，只有远处的净心山，青黛色的轮廓在暮色里格外清晰。

“准备跳！”导演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

肖战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纵身往下跳。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他脑子里闪过的不是台词，不是角色的决绝，而是王一博在泉边的样子——他靠在石头上，阳光落在他发梢，说“等你杀青”时，眼角那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落地的刹那，威亚猛地一沉，他膝盖重重磕在垫子上，疼得眼前发黑。周围立刻围上来一群人，导演喊着“完美”，小陈冲过来递水，化妆师忙着补妆，可他只想赶紧站起来，往竹林的方向看一眼。

“肖老师，您没事吧？”小陈扶着他，脸色发白，“刚才那下看着好重！”

“没事。”肖战摆摆手，揉了揉膝盖，“杀青宴定在什么时候？”

“后天晚上，导演说让大家好好放松放松。”小陈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对了肖老师，昨天我去民宿取东西，听见李老板说，星途集团又来人了，好像是……王先生的父亲。”

肖战的动作顿住了：“他父亲？”

“嗯，”小陈点点头，“说是来净心山考察，顺便……看看王先生。李老板说，那位董事长看着挺严肃的，没在民宿多待，直接上山了。”

肖战的心沉了下去。他想起王一博说“我爸让我自己决定”时的淡然，可“自己决定”这四个字，在那样的家庭里，或许从来都带着隐形的枷锁。他拿出手机，想给王一博发条消息，指尖悬在屏幕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你父亲是不是逼你走了”？还是说“别担心，我很快就杀青了”？

最终，他只是按灭了屏幕，把手机塞回口袋。

接下来的两天，肖战像被按了快进键。拍杀青戏，接受采访，和剧组的人合影留念，脸上的笑容标准得像教科书，心里却像压着块石头。他想去山里看看，可剧组的事一件接一件，直到杀青宴开始前，才终于抽出空。

傍晚的净心山，枫叶被夕阳染成了金红色。肖战没开车，徒步往竹林走，膝盖还在隐隐作痛，每走一步都带着钝感的疼。他走得很急，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似的涌上来——王一博会不会已经走了？会不会被他父亲说服，回了那个属于他的世界？

离泉边还有几十米时，他听见了说话声。不是王一博的声音，是个低沉的男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在训斥什么。

肖战的脚步猛地顿住，躲在竹林后面，悄悄探出头。

泉边站着两个人。王一博背对着他，依旧穿着那件浅灰色的棉袍，肩膀却绷得很紧。他对面站着个中年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在山里，也带着商场上的锐利气场。不用问，肖战也知道，那是星途集团的董事长，王一博的父亲。

“我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下个月回国，星途的新项目由你负责。”男人的声音很冷，像淬了冰，“三年了，你躲在这种地方，够了。”

王一博没说话，只是望着泉眼，指尖攥得发白。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等什么？”男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周围，像在寻找什么，“那个姓肖的演员？我查过他，没背景，没根基，在娱乐圈混得再好，也配不上你。”

肖战的心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他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男人继续说，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蔑，“你是星途的继承人，将来要站在顶峰的，不能被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绊住脚。”

“他不是无关紧要的人。”王一博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种固执的坚定，“爸，我留在这里，不是躲，是想清楚了。我不想回星途，也不想站在什么顶峰。”

“你说什么？”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胡话？星途是我一辈子的心血，你想让它落在外人手里？”

“那是你的心血，不是我的。”王一博转过身，直视着男人的眼睛，“三年前的事，我没忘。那些聚光灯，那些算计，那些把我推出去当靶子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了。”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王一博！你别忘了是谁把你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的！是谁……”

“是谁为了和对手抢项目，让我去参加那个根本不该去的酒会？”王一博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压抑了很久的颤抖，“是谁在我被催眠，对着镜子说‘我该死’的时候，还在跟我说‘你是王家的儿子，不能倒下’？”

男人愣住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现在只想守着这里，守着……”王一博的目光下意识地往竹林的方向扫了一眼，像是在寻找什么，最终却只是低下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守着我自己的日子。”

男人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些：“我知道你心里有怨。但你总要走出来的，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山里。这样，我给你半年时间，半年后，你必须跟我回去，至少……看看公司的情况，行吗？”

王一博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好。”

男人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痛快，愣了一下，才转身往山下走。路过竹林时，目光锐利地扫了一眼，肖战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直到男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山路尽头，肖战才慢慢从竹林里走出来。

王一博还站在泉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着，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夕阳落在他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得让人心疼。

“王一博。”肖战轻轻喊了一声。

王一博猛地转过身，眼眶有点红，看见他时，明显愣了一下，像没想到他会来。

“你都听到了？”他问，声音有点哑。

肖战点点头，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这次，王一博没躲，只是身体僵了一下。

“半年没关系。”肖战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半年后，如果你想回去看看，我陪你。如果你不想，我们就在这里待着，像现在这样，看看泉，看看云，也很好。”

王一博看着他，眼睛里的情绪翻涌着，像被风吹动的湖面。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反握住肖战的手。他的手很凉，却攥得很紧，像抓住了浮木的人。

“杀青宴……”王一博犹豫了一下，“我能去吗？”

肖战愣住了，随即笑了起来，眼角的细纹堆在一起，像盛满了星光：“当然能！我带你去见导演，见剧组的人，他们肯定会惊讶，原来净心山藏着这么个大帅哥！”

王一博也笑了，是那种很轻的笑，却像春风拂过冰封的湖面，瞬间融化了所有的冷硬。

两人手牵着手站在泉边，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一起，再也分不开。远处的山坳里，剧组的灯光已经亮了起来，像散落的星星，映着漫天的晚霞。

肖战以为，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他可以陪王一博走过这半年，可以等他想清楚，可以一起守着这片山，守着这份刚刚发芽的温暖。

可他没注意到，王一博望着山下的方向时，眼神里除了暖意，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像担心着什么会被打破的东西。

而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远处已经悄悄聚起了乌云，像有场风暴，正在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