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沉沉地泼洒在王府的重檐高墙之上，将白日里森严的轮廓吞噬，只留下浓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风在空旷的庭院里打着旋儿，卷起几片枯叶，发出簌簌的轻响，更添几分死寂。
程砚背靠着冰冷的廊柱，单薄的麻布短打根本挡不住深秋的寒意，冻得他牙齿微微打颤。左肩的伤口在寒气刺激下隐隐作痛，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扎。他努力缩着身子，试图将自己融进廊下的阴影里，但廊檐下悬挂的惨白灯笼，依旧将一小片昏黄的光晕投在他身上，如同舞台上的追光，将他这个卑微的“试毒奴”暴露无遗。
他在这里，已经站了快一个时辰。
前厅紧闭的雕花木门内，灯火通明。隐隐的交谈声透过厚重的门板传来，听不真切具体内容，只有一种低沉、压抑、充满无形角力的氛围弥漫出来，如同实质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门口侍立的玄甲侍卫如同铁铸的雕像，纹丝不动，只有偶尔转动一下的眼珠，泄露出他们并非真正的死物。
三皇子在里面。
沈聿也在里面。
一场看不见硝烟的交锋，正在那扇门后进行。
程砚的心悬在嗓子眼。他忘不了那个管事李贵眼中淬毒的凶狠，忘不了那枚红艳欲滴却内含“鸠羽”剧毒的朱果。三皇子选择在沈聿最虚弱的时候登门，绝非善类。Zero的警告犹在耳边，沈聿若出事，他必死无疑。
【滴——任务‘侍疾’倒计时结束！任务失败！执行惩罚：万蚁噬心（模拟痛觉，持续30分钟），追加‘虚弱’状态（持续72小时）。惩罚开始！】
Zero冰冷的宣判如同丧钟！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有亿万只细小的、带着尖利口器的蚂蚁从骨髓深处、从神经末梢、从每一寸皮肤之下疯狂钻出的恐怖感觉，瞬间席卷了程砚的全身！那不是尖锐的剧痛，而是一种密集到令人发疯的啃噬感、麻痒感、刺痛感混合的极致折磨！仿佛全身的血肉都在被无数看不见的虫子疯狂地啃食、钻洞！
“呃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从程砚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弓起身体，双手死死抠住冰冷的廊柱，指甲在坚硬的木头上刮擦出刺耳的声音！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如同开闸般瞬间涌出，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才勉强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惨嚎压了下去。
万蚁噬心！这名字如此贴切！比蚀骨寒毒更甚！它摧毁的不是肉体，而是精神！那种无孔不入、永无止境的啃噬感，足以将最坚强的人逼疯！
侍卫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和审视。程砚只能将头深深埋下，将所有的痛苦和扭曲的表情都隐藏在手臂和廊柱的阴影里，身体因为极致的忍耐而剧烈地痉挛着。
时间从未如此漫长。每一秒都是炼狱般的煎熬。程砚感觉自己的意识在疯狂的啃噬中逐渐模糊，眼前阵阵发黑，只有那扇紧闭的前厅大门，如同地狱的入口，在他模糊的视野中晃动。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支撑不住、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
“吱呀——”
沉重的雕花木门终于被从内拉开！
明亮的光线如同利剑般刺破廊下的昏暗，伴随着一股混合着昂贵熏香、茶气和无形压力的气流涌出。
程砚猛地抬头，因为剧痛和虚弱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门口。
率先走出来的，是一个穿着明黄蟒袍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岁上下，面容算得上英俊，但眉宇间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鸷和骄矜之气。他脸色有些发白，嘴角紧紧抿着，眼神深处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怒和……忌惮？正是三皇子沈珏！
他看也没看廊下如同蝼蚁般的程砚，脚步略显急促地走下台阶，身后跟着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随从，很快便消失在王府深沉的夜色中。
紧接着，沈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玄色的身影挺拔依旧，如同风雨中不倒的孤峰。只是脸色比进去时更加苍白，在明亮的灯火映照下，几乎透明。眉宇间的疲惫浓重得化不开，连那双深不见底的墨眸都似乎黯淡了几分，仿佛刚刚经历过一场消耗巨大的精神鏖战。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虚浮，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云端。
林莽如同最忠诚的影子，紧随其后，脸色凝重，手一直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警惕的目光扫视着四周。
程砚身上的“万蚁噬心”惩罚终于如同退潮般缓缓消退，只留下一种被彻底掏空、精神恍惚的极致虚弱感。他看着沈聿一步步走下台阶，走向他这边，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沈聿似乎根本没注意到廊柱阴影下的程砚，或者说，此刻的他，眼中似乎没有任何外物。他径直走过，带着一身冰冷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硝烟气息。
就在他即将与程砚擦肩而过的瞬间——
【滴——紧急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月下毒引。】
【任务内容：请宿主在目标人物沈聿面前，饮用三皇子遗留的‘雪顶含翠’茶水（仅剩半杯）。】
【任务奖励：生存点数+200；解锁‘初级毒抗’（被动）；沈聿爱意值+10（临时）。】
【失败惩罚：即刻执行‘五感剥夺’（模拟，持续24小时），并暴露宿主部分‘系统’存在痕迹。】
什么？！
程砚的脑子嗡的一声！饮茶？！还是三皇子留下的茶？！任务名称“月下毒引”……难道那茶里有毒？！Zero让他去喝毒茶？！还要在沈聿面前？！
这简直是让他去自杀！而且是用最痛苦的方式！还暴露系统痕迹？那比死更可怕！
然而，Zero的惩罚选项——“五感剥夺”和“暴露系统”，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抵在了他的后心！
没有时间犹豫了！沈聿的脚步没有停顿！
一股强烈的、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瞬间攫住了程砚！他猛地从廊柱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因为虚弱和刚才的惩罚，脚步踉跄，几乎是扑到了沈聿刚刚经过的那张放置着茶具的小几旁！
他的动作太过突然，太过激烈，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林莽反应最快，腰间的刀瞬间出鞘半寸，厉声喝道：“你干什么？！”
沈聿的脚步也终于顿住，缓缓转过身。那双疲惫沉黯的墨眸，如同深潭投入石子，瞬间凝聚起冰冷的锐光，直直地刺在程砚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悦、冰冷的审视，以及一丝……被打断思绪后的戾气。
程砚根本不敢看沈聿的眼睛。他全部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张红木小几上。果然，上面还放着一个精致的白玉茶杯，杯底残留着浅浅一层碧绿的茶汤，散发着清雅的香气——正是三皇子沈珏刚才饮用过的“雪顶含翠”！
就是它！
程砚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他不管不顾，在沈聿冰冷的目光和林莽即将拔出的刀锋锁定下，猛地伸出手，一把抓起了那只残留着茶汤的白玉杯！
入手温润，残留的茶汤触手微凉。
“我……我渴了！” 程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一种豁出去的、近乎神经质的颤抖。他像是在回答林莽的质问，又像是在对沈聿解释，更像是在给自己一个饮鸩止渴的理由！
他不敢有丝毫犹豫，在沈聿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在林莽惊怒的呵斥声中，他仰起头，将杯底那仅剩的、碧绿的茶汤，一股脑儿地倒进了自己嘴里！
冰冷的茶汤滑过喉咙，带着一丝清苦的回甘。
下一秒，一股极其细微、却如同跗骨之蛆的麻痹感，瞬间从舌尖蔓延开来！紧接着，是喉咙！是食道！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瞬间刺入！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头顶！
【警告！检测到高效神经麻痹毒素‘醉芙蓉’！浓度极高！宿主初级毒抗未解锁，毒素将快速生效！请宿主立刻向目标人物沈聿靠近！】
Zero的警告如同惊雷！
程砚手中的白玉杯“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喉咙，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沈聿那张冰冷而震惊的脸，林莽惊怒交加冲过来的身影，都变成了晃动的、扭曲的光影！
“呃……” 他想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嗬嗬的怪响，如同被扼住了脖子！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席卷四肢百骸！双腿如同灌满了铅，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他像一截被砍断的木桩，直挺挺地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栽倒下去！
意识沉入黑暗的最后一瞬，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并没有摔在预想中的石地上。
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臂，如同铁箍般，在他即将触地的刹那，猛地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紧接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带着奇异甜香的气息被粗暴地灌入了他的口鼻！
那气息霸道无比，瞬间冲散了喉间的麻痹感和恶心的甜腥！一股辛辣灼热的暖流顺着喉咙直冲而下，如同烈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几乎冻结的血液和神经！
“咳！咳咳咳！” 程砚被这霸道的药气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身体如同离水的鱼般在托住他的臂弯里剧烈挣扎，麻痹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意识被强行从黑暗的边缘拽了回来！
他艰难地睁开被泪水模糊的眼睛，视线聚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沈聿近在咫尺的脸！那张苍白的、写满疲惫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前所未有的阴鸷和暴怒！那双深潭般的墨眸里，翻涌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他一手死死地箍着程砚的腰，将他半抱在怀里，另一只手里，正拿着一个打开的、小巧的白玉鼻烟壶，那浓烈到刺鼻的奇异甜香，正是从壶中散发出来！
而林莽，则保持着拔刀的姿势，僵在一旁，脸上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
“醉……醉芙蓉？！” 林莽的声音带着一丝惊骇的颤抖，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只碎裂的白玉杯，“三殿下他……他竟敢在茶里……”
沈聿没有理会林莽的惊骇。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直直地钉在程砚因为剧烈咳嗽而涨红的脸上，箍在他腰间的手臂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勒断的恐怖力道！
“谁让你喝的？！” 沈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一种……程砚无法理解的、近乎失控的暴戾！“说话！”
程砚被他勒得几乎窒息，咳嗽都咳不出来，只能徒劳地抓挠着沈聿如同铁钳般的手臂，眼中充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和极致的恐惧。是任务！是Zero逼我的！可这话他如何能说？！
沈聿看着程砚痛苦挣扎、却无法言语的样子，眼中的暴怒几乎要凝成实质！他猛地松开箍紧的手臂，程砚如同破麻袋般跌落在冰冷的地上，蜷缩着身体，剧烈地呛咳喘息。
沈聿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胸膛因为暴怒而微微起伏。月光穿过廊檐，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一半是极致的冰冷，一半是燃烧的怒火。
“拖下去！” 沈聿的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灭一切的杀意，“关进暗室！没有本王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林莽立刻躬身：“是！”
沈聿不再看地上的程砚一眼，猛地拂袖转身，玄色的袍角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带着一身未散的硝烟和滔天怒火，大步流星地朝着寝殿的方向走去。那背影，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压抑着毁灭性的力量。
林莽看着王爷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向地上蜷缩着、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程砚，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后怕，有怀疑，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挥了挥手。两名侍卫立刻上前，如同拖死狗一样，将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又因Zero任务而坠入更深渊的程砚，粗暴地拖了起来，朝着王府最深处、那不见天日的暗室拖去。
冰冷的地面摩擦着身体，程砚的意识在极度的虚弱、恐惧和残留的药力冲击下再次变得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廊檐下惨白的灯笼光芒，和沈聿消失在黑暗回廊尽头、那燃烧着无尽怒火的冰冷背影。
他成功了？他完成了Zero的任务，饮下了毒茶，也……靠近了沈聿（被抱住）？
他失败了？他被沈聿当成了疯子或者更大的阴谋者，关进了暗无天日的囚牢。
爱意值+10？沈聿那几乎要将他撕碎的眼神里，哪有一丝一毫的爱意？只有被冒犯、被窥探、被彻底激怒的暴戾！
暗室……那将是比试毒奴耳房更可怕的深渊。而他，在接下来的72小时里，还要承受Zero追加的“虚弱”状态。
前路，只剩下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望的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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