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块,意识在其中沉沉浮浮。尖锐的疼痛是唯一的锚点,每一次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左肩胛下方那道撕裂般的剧痛就如同一只烧红的铁钩,狠狠将他拖拽回无边的混沌深渊。冰冷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仿佛要冻结骨髓,却又在伤口处燃起一簇灼人的火焰,冰火交织,折磨不休。
程砚感觉自己像一块被抛入惊涛骇浪中的朽木,在痛苦的漩涡里无望地翻滚。破碎的幻象如同浮光掠影般闪现:刑场上冰冷俯视的墨眸,高台上勾起的、掌控生死的食指,昏暗囚室里野兽般痛苦的喘息与血红的眼,还有那一声如同惊雷炸响的“程助理”……最后定格在管事那张扭曲狰狞、闪烁着凶狠杀意的脸,和那柄直刺而来的、冰冷的匕首锋芒!
“呃——!” 一声压抑的痛哼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束缚。
程砚猛地睁开眼!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激得他眼前一片花白,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他下意识地想抬手遮挡,左肩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痛得他浑身痉挛,倒抽一口冷气,眼前又是一阵发黑。
“别动!”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命令意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程砚忍着眩晕和剧痛,艰难地转动眼珠,适应着光线。
他躺在一张不算柔软但干净整洁的床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薄被。房间比之前的耳房大了许多,陈设简单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整洁。墙壁是灰白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燃烧着炭火的铜盆,散发出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房间深处的森冷。
床边,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玄甲已经卸去,换上了一身深青色的劲装,衬得他身形更加挺拔,如同一杆绷紧的标枪。正是王府侍卫长林莽。他脸上惯有的冷硬线条此刻绷得更紧,眼神锐利如鹰,正一瞬不瞬地盯着程砚,带着审视、探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你醒了。” 林莽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情绪。他手里正端着一个粗糙的白瓷碗,碗里盛着黑乎乎、散发着浓郁苦涩气味的药汁。“喝了它。”
命令式的口吻,不容拒绝。
程砚的目光越过药碗,落在林莽脸上。昏迷前的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管事的刺杀,自己挡刀,侍卫长雷霆出手……还有昏迷前那无声跳动的【窃玉】倒计时!任务!他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肩。
伤口已经被仔细地包扎起来,厚厚的白布缠绕着,隐隐透出暗红的血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处传来尖锐的疼痛,提醒着他任务的失败。
【滴——任务‘窃玉’倒计时结束!任务失败!执行惩罚:蚀骨寒毒(模拟痛觉,持续1小时)。惩罚开始!】
Zero冰冷无情的机械音如同最后的审判,轰然在脑海中炸响!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来自极北冰原深处的极致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程砚的四肢百骸深处猛地爆发出来!那寒意并非作用于体表,而是如同亿万根无形的冰针,瞬间刺入他的骨髓、神经、内脏!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成冰,又在下一秒被无数细小的冰棱疯狂地切割、穿刺!
“唔——!” 程砚的身体猛地弓起,像一只被投入滚油的大虾,剧烈的痉挛瞬间席卷全身!牙齿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在刹那间褪尽血色,变得如同死人般惨白!冷汗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浸透了里衣和额发!蚀骨!这痛楚的名字如此贴切!它比匕首贯穿的伤痛更甚百倍,深入骨髓,冻结灵魂!
“你怎么了?!” 林莽被程砚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得脸色微变,手中的药碗差点脱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按住程砚剧烈颤抖的身体。
“别……碰我!” 程砚从剧烈打颤的牙缝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摩擦般的痛苦。他猛地挥开林莽伸过来的手,身体蜷缩得更紧,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试图压抑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嚎。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转移注意力的痛感,却根本无法抵挡那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酷寒!
林莽的手僵在半空,眉头紧锁,看着床上那个因为无法想象的痛苦而剧烈颤抖、蜷缩成一团的身影。他见过无数重伤濒死的人,见过各种酷刑下的惨状,但眼前这年轻人的痛苦,似乎并非完全来自于肩膀那道刀伤?那是一种更深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折磨!这让他心头那丝疑虑更深了几分。
蚀骨寒毒的模拟痛觉如同潮汐,一波比一波猛烈。程砚死死咬着牙关,牙龈都渗出了血丝,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呜咽。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是地狱般的煎熬。他感觉自己快要被冻裂、被撕碎、被那无边的酷寒彻底吞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深入骨髓的寒意终于如同退潮般,开始缓慢地、极其不甘地消退。剧痛的余韵还在神经末梢疯狂跳动,但至少,那足以冻结灵魂的酷寒消失了。
程砚如同刚从冰海里捞出来,浑身湿透,瘫软在床榻上,只剩下微弱而急促的喘息。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因为刚才的剧烈痉挛而酸痛无力,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缓过来了?” 林莽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审视的压力。他依旧端着那碗药,只是碗里的药汁已经凉透了。
程砚没有力气回答,只是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喝药。” 林莽将凉透的药碗再次递到程砚唇边,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这一次,程砚没有再抗拒。他艰难地侧过头,就着林莽的手,小口小口地吞咽着那苦涩冰凉的药汁。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冰凉和难以言喻的恶心感,但此刻身体的极度虚弱和痛苦余韵让他别无选择。
看着他喝完药,林莽将空碗放在一旁的桌上。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拉过一把椅子,在程砚床边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带来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阴影笼罩着床榻。
“现在,” 林莽的声音低沉而冰冷,如同铁石摩擦,“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从你听到隔壁动静开始,一字不漏。包括,”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紧紧盯着程砚惨白汗湿的脸,“王爷昏迷前,喊出的那三个字——‘程助理’——是什么意思?”
来了!最尖锐的问题!
程砚的心脏猛地一缩,刚刚平复些许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迎上林莽那充满压迫感和探究欲的目光。
“我……我听到隔壁有很痛苦的呻吟声,” 程砚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但思路必须清晰,“很不对劲……我担心……担心是王爷……” 他斟酌着用词,将昨晚的行动尽量描述成出于对王爷安危的担忧,“就……就过去看看……”
他省略了Zero强制任务的部分,只说自己推开门,发现王爷毒发痛苦不堪,情急之下看到桌上有药瓶,就按照瓶身上的标记(他临时编造)倒了三滴在凉水里,强行给王爷灌了下去。
“然后……王爷挣扎得很厉害……手臂……被他划伤了……” 程砚指了指自己包扎好的左臂上方几道已经结痂的浅痕(沈聿挣扎时留下的)。“灌完药……王爷好像更痛苦……挣扎了很久……才慢慢平息……昏睡过去……”
林莽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椅子的扶手,眼神锐利,似乎在判断程砚话里的真伪。
“就在我……刚想离开去叫人……那个管事就端着果子进来了……” 程砚的声音带上了真实的愤怒和后怕,“他……他看到王爷昏迷,很惊慌……但我觉得不对劲……他要给王爷喂果子……我……我拦住了他……我说要试毒……他就……就突然动手了!拿碗砸我……还掏出匕首要杀王爷!我……我挡了一下……”
他省略了管事喊出“低贱试毒奴”的细节,也省略了自己喊“有人谋害王爷”的举动,只强调了自己挡刀和保护王爷的行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救命之恩!
“然后……你就来了……” 程砚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脱力后的疲惫。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炭火盆里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
“那个管事,叫李贵。是膳房采买的一个小管事。” 林莽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我们撬开了他的嘴。他是三皇子安插在王府多年的暗桩。朱果里的毒,是‘鸠羽’,见血封喉。他接到的命令,就是在王爷毒发虚弱时,用这果子送王爷上路。”
三皇子!夺嫡之争!程砚心中凛然。果然不是简单的下毒!
“至于王爷为何会突然在你隔壁的杂物间毒发……” 林莽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再次刺向程砚,“李贵交代,王爷所中之毒,名为‘缠丝’。极其阴毒霸道,每月发作一次,痛不欲生。每次发作,王爷都会独自寻一偏僻处硬抗,不喜人打扰。那间杂物间,是王爷偶尔会去的地方之一。” 他顿了顿,语气更加森寒,“此事,王府上下,知晓者不超过三人。你是如何‘恰好’听到动静,又‘恰好’闯入的?”
致命的质问!
程砚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能感觉到林莽话语中毫不掩饰的怀疑!是啊,太巧了!巧得就像精心设计的剧本!一个刚被关押的囚犯,一个身份低贱的试毒奴,怎么会那么巧在王爷毒发时出现在那个偏僻的杂物间?还那么巧知道药瓶的位置和用量?
“我……” 程砚的喉咙干涩发紧,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合理的解释,“我……我住的地方就在隔壁……墙壁很薄……王爷……王爷痛苦的声音很大……我……我实在无法坐视不理……至于药瓶……” 他咬了咬牙,只能赌,“我……我以前在老家……见过类似的毒症……知道一些……一些土办法……看到那药瓶……就……就死马当活马医了……”
这个解释漏洞百出!一个乡下小子,怎么可能认得连御医都棘手的“缠丝”剧毒?怎么可能“恰好”知道那瓶药能缓解?但程砚别无选择,他只能赌林莽暂时找不到证据戳穿他,也赌他昨晚挡刀的行为能抵消一部分怀疑。
林莽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程砚,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程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许久,林莽才缓缓收回目光,但那眼神中的审视并未褪去。
“‘程助理’,” 林莽缓缓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王爷昏迷前,喊的是这三个字。这是何意?是你的名字?还是某种代号?”
终于问到了核心!
程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程助理”……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意识里。沈聿为什么会记得?这到底是巧合,还是……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和困惑。
“程……助理?” 他费力地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似乎在努力思索,“不……不是我的名字……我……我不知道……王爷他……是不是痛糊涂了?认错了人?还是……某种我不知道的暗语?” 他看向林莽,眼神坦荡(强装的)中带着一丝虚弱和无辜,“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王爷他……怎么会这么叫我?”
装傻充愣,是此刻唯一的对策。
林莽的眼神锐利依旧,显然并未完全相信程砚的说辞。但他似乎暂时也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王爷毒发时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也并非没有先例。只是这三个字……太过古怪。
“此事,我会查清楚。” 林莽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深的压迫感,“王爷尚未苏醒。你救了王爷一命,也挨了一刀,功过暂且不论。但你的身份,依旧可疑。”
他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冰冷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宣判:
“在王爷苏醒、彻底查清此事之前,你哪里也不准去。这间屋子,就是你的牢笼。门外,十二个时辰有人看守。你最好祈祷王爷平安无事,否则……”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完,但那未尽之意中的森冷杀机,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胁。
沉重的房门被关上,落锁的声响清晰地传来。
程砚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整个人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床榻上,大口喘息着,牵扯到肩上的伤口,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
牢笼……更华丽的牢笼,却依旧是牢笼。
他活下来了,暂时。但处境却更加凶险。沈聿昏迷未醒,记忆混乱的真相如同悬顶利剑。林莽的怀疑如同跗骨之蛆。玉佩任务失败,Zero的惩罚刚刚体验过,那蚀骨寒毒的滋味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而新的任务……
【滴——新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侍疾。】
【任务内容:目标人物沈聿苏醒后,请宿主主动承担其日常照料(包括但不限于喂药、擦身、更衣),并获得目标人物正面情绪反馈至少一次。】
【任务奖励:生存点数+50;初级‘药理感知’技能(被动)。】
【失败惩罚:体验‘万蚁噬心’(模拟痛觉,持续30分钟),并追加‘虚弱’状态(持续72小时)。倒计时:待目标苏醒后开始。】
侍疾?!照料沈聿?!喂药擦身更衣?!还要获得正面情绪反馈?!
程砚看着脑海中浮现的冰冷文字,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
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就要去伺候那个差点弄死他、现在还记忆混乱的活阎王?还要他对自己有好脸色?这比偷玉佩、挡刀子更难上百倍!
Zero……你真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程砚疲惫地闭上眼,左肩的伤口和全身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黑暗中,沈聿昏迷前那双布满血丝、充满困惑的眼眸,和林莽冰冷审视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匕首,悬在他的心头。
前路荆棘密布,危机四伏。而他,已无路可退。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