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台灯，亮到徐清清自己都觉得有些刺眼。
往日觉得晦涩难懂的公式，在极度的专注和一股不服输的劲头支撑下，竟也渐渐有了几分眉目。
她逐字逐句地推敲例题，反反复复对照笔记，每一个不理解的地方都圈画出来，准备着第二天去问老师。
手心因为攥笔太紧微微出汗，但心底那股被红叉和刻薄话语勾起的屈辱与愤怒，正一点点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一种近乎偏执的、想要证明点什么的决心。
当第一缕晨光费力地挤进窗帘缝隙时，徐清清才合上沉重的眼皮。
只睡了短短几小时，精神却意外地清醒，甚至带着点紧绷的亢奋。
她特意换上了一套平时不常穿的、显得有些刻板的新校服，仿佛这身“盔甲”能给她带来些许勇气。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徐清清依然低着头，但脊背挺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直。
她没去猜林妍等人会再使出什么花样，只是反复咀嚼着昨天课堂笔记的要点和预习内容，试图在脑中搭建起一个初步的知识框架。
推开教室门的刹那，一阵若有似无的嗤笑声毫无意外地响起。
徐清清没有抬头，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目光却下意识地扫向桌上的物理作业本。
还好，昨天那噩梦般的红叉没有重现——本子被她昨晚带回了宿舍。
但另一种“标记”却出现了。
她的桌椅上，不知被谁泼洒了几点刺目的、油腻的汤渍。
浅色的桌面被染成一片污黄，椅垫也湿了一小块，散发出廉价食堂餐汤的味道。
显然是有人趁她进来前“布置”好的。
言欣紧跟着进来，一眼就看到了，瞬间火冒三丈：“哪个贱人手这么欠？！有本事当面……”她撸起袖子就要开骂。
徐清清却一把拉住了她。
“欣欣，算了。”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这种平静让言欣一愣。
只见徐清清默默地从书包里掏出纸巾盒，抽出几张厚厚的纸巾，仔细地将桌面上最大的那几片油渍吸掉。
她擦得很慢，很认真，垂下的眼睫遮住了所有情绪。
然后，她又拿出一个备用的旧坐垫，铺在残留湿痕的地方。
周围看好戏的目光渐渐从幸灾乐祸变成了疑惑。
林妍和她的小圈子里，有人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林妍本人则抿紧了涂着淡淡唇彩的嘴唇，显然对徐清清这种“无动于衷”的反应感到了一丝意外和憋闷。
她精心策划的、意在再次激怒徐清清、让她当众失态的“开胃小菜”，就这么被无声地化解了？
上课铃声适时响起，拯救了这短暂的僵局。
物理老师拿着教具走了进来，目光习惯性地在教室里扫过，在徐清清平静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但没有点破，只是清了清嗓子：“打开课本，我们接着讲昨天关于能量转化的重点……”
徐清清立刻集中精神，双眼紧紧追随着老师的每一个动作。
昨天预习时卡壳的几个概念，在老师的讲解和清晰的板书图示下，豁然开朗。
当老师提出问题，目光扫视台下时，徐清清的心跳微微加速，她没有再像昨天那样胆怯地低头，而是迎上老师的目光。
虽然眼神深处还有一丝不确定，但那其中蕴含的认真和渴望理解的光芒，让物理老师微微颔首。
“好，徐清清同学，这个问题你怎么看？”
徐清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
不再是昨天那种近乎懵懂的状态，她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将自己昨晚的理解难点和困惑之处清晰地表述了出来：
“老师，关于热力学第二定律熵增方向的理解，我预习时这里卡住了，按照课本上的说法……但我对开放系统的例子还不太能把握……”
这不再是“蒙”，而是真真切切的思考痕迹。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但逻辑清晰，困惑点明确，显示出课后确实花费了心力去消化。
物理老师的眼睛亮了亮，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慰：
“问得很好！这是一个关键点。你预习得很深入，抓住了要害。所谓开放系统……”
他立即将徐清清的困惑作为引子，进行了更深入浅出的剖析，并在黑板上绘制了全新的示意图。
教室里变得异常安静，连林妍都惊异地抬起头看着讲台方向。
言欣更是激动得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徐清清的大腿一下。
徐清清坐回座位，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有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着，泄露着她内心的激动。
她听懂了！而且是在全班面前，在老师赞许的目光中，真正地理解了那个曾让她一头雾水的概念！
这感觉，比昨天侥幸猜中一个名词要踏实一万倍。
物理老师的赞扬也更加恳切了：“大家看到没有？这就是带着问题和思考来学习的状态！徐清清同学提的问题很有价值。学问学问，有学有问，才能进步。希望大家课后也能向她学习，主动发现问题，解决问题！”
这几乎成了针对性的“表扬加强版”。
讲台下，各种目光更加复杂地聚焦在徐清清身上，有羡慕，有佩服，也有……林妍眼中那几乎燃烧起来的嫉妒火焰和冰冷恨意。
她那精心涂抹的指甲用力掐着课本边缘，发出一声轻微的“咯吱”声响。
下课铃响，徐清清深吸一口气，拿出那个带着红叉的作业本，和昨晚自己梳理的问题清单，主动站起来走向讲台：
“老师，我还有些地方不太明白，能麻烦您帮我再看一下吗？”她的目光坦诚，语气不卑不亢。
物理老师显然很高兴，点点头：“当然可以，跟我到办公室来吧。”
望着徐清清跟在老师身后离开教室的背影，林妍再也压抑不住，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椅子。
她盯着那消失在门口的身影，咬着牙低语：
“装模作样！故意问问题讨好老师是吧？以为这样就能爬到我头上？做梦！”
她身边的小跟班们面面相觑，感受到林妍身上那股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戾气，一时竟不敢接话。
办公室里，徐清清认真地指着自己昨晚圈出的地方，以及作业本上那些被恶意打叉的题目，坦承自己的理解障碍。
物理老师耐心地一一解答，同时对作业本上的事件再次给予了严厉的批评和安慰。
“不要在意那些无聊的把戏。你的努力和思考过程，骗不了人。老师心里都有数。”
他看着徐清清笔记上密密麻麻的注解，眼中是真诚的鼓励。
“继续下去，找到那个门径，你会发现物理本身是很有意思的。”
从办公室出来，徐清清感觉心里的那块大石头似乎变轻了一点。
老师的肯定像一道坚实的堤坝，暂时帮她挡住了部分汹涌而来的压力。
她捏紧了手中的本子，指腹摩挲着扉页上昨晚写下的那行小字。
昨天写它时，是悲愤交加；今天再看，心中却多了几分沉甸甸的重量。
“既已点灯，岂容黑暗再蚀我寸土？”
字迹纤瘦却透着一股不甘折服的倔强。
林妍那句咬牙切齿的“做梦”在脑中闪过，却没有引发昨日的恐慌。
徐清清微微抬起下巴，走廊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她洗得有些发白的新校服上，肩头那点未曾完全洗净的油渍，此刻反倒像一枚小小的勋章。
她不再犹豫，加快了回班的脚步。
她需要做的功课还如山一般多。
但与昨夜不同，此时的步伐不再是为了逃避难堪的证明，而是带着一种明悟——学习本身，才是对抗所有恶意最有力的武器。
那道在物理老师办公室点燃的、通向知识幽径的小小火光，足以支撑她劈开前路的荆棘。
她要真真正正地点燃那盏灯，让它的光，亮得足以灼穿所有的嫉妒和黑暗。下一次，她不会再害怕任何“等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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