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

书名:替嫁
作者:绿茶豆腐花

  南歌在听到这三个字时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那强行构筑的堤坝,在萧北歌的逼问下,终于彻底土崩瓦解。一直死死压抑的的痛苦和绝望,伴随着萧北歌的话,再也无法遏制,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他猛地闭上眼,将脸埋进萧北歌的衣襟,寻求最后一丝逃避的黑暗,然而,萧北歌捏着他下巴的手指没有松开,将他牢牢固定在原处。

  “看着我,时意。”萧北歌凝视着他,“告诉我。”

  南歌被迫睁开眼。那双曾经意气风发、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碾碎的赤红。泪光在他眼眶中疯狂地打转,被倔强地锁住,却将眼底的痛苦映照得更加清晰,如同燃烧殆尽的灰烬。他看着萧北歌,看着那双映着火光、同样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睛,嘴唇剧烈地颤抖着。

  “是……”他终于从齿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浓重的鼻音,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是因为你……”

  萧北歌动作一顿,松开了捏着他下巴的手,南歌感觉到他要离开的动作,死死搂住他的腰,将整张脸埋进他怀里。

  “别走…”南歌的声音闷在他衣襟里,破碎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濒死的颤抖,“你……要恨我就恨吧…反正等时候到了,你杀了我,就没有这些事烦你了……”他急促地喘息着,像离水的鱼,“但你现在能不能……”

  他又能祈求什么呢?祈求眼前这个人,对他施舍一丝怜悯?还是祈求时光倒流,抹去他心底这株不该生根发芽的毒藤?无论哪一种,都是痴人说梦。

  萧北歌的身体彻底僵住,任由南歌滚烫的泪水浸透胸前的衣料,那灼热的湿意仿佛带着腐蚀的力量,直透心腑,他低头,只能看到南歌乌黑的发顶,这句话如同冰锥,刺得他指尖冰凉,他环在南歌背后的手,原本是下意识的支撑,此刻却沉重得抬不起来。

  南歌的呼吸渐渐平复了一些,但那声音依旧破碎,带着深入骨髓的疲惫,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

  “我想了很久……很久……我一直以为,是对不起先生,是没能保护好你,是朝堂的倾轧,是战场的血腥……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啃噬我……”他自嘲地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更难听,“我骗自己,骗得那么用力,告诉自己我们之间不该有任何情感,顶多是恨……就该是这样,也只能是这样。”

  他搂在萧北歌腰后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仿佛要将自己嵌入对方的骨血里,汲取那一点点虚幻的暖意。

  “可我骗不过自己了,安年……”南歌的声音陡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彻底碾碎的绝望,“我骗不了......”

  “我害怕……安年,我害怕……”南歌的身体又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害怕被你看穿,害怕你厌恶,害怕这肮脏的念头会玷污了你……所以我一直在想,我用刀……”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猛地顿住,将最后那个字咽了回去,“我以为只要不去想,心就不会那么疼了……”

  “可没用……”南歌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赤红眼眸,直直地撞进萧北歌深不见底的瞳孔里,“一点用都没有,看不见你,我会一直想,我没办法挣脱......”

  他死死盯着萧北歌,仿佛想从那双沉静的眸子里找到答案,找到解脱,哪怕是骂他,甚至是杀了他。

  “我控制不住……安年……我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你……”南歌的声音低如耳语,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每一个字都砸在萧北歌的心上,“想得……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

  最后的话语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他颓然地垂下头,额头抵在萧北歌的胸口,不再说话,只剩下沉重而破碎的喘息,和身体无法停止的颤抖。那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绝望,是将自己最不堪、最脆弱、最不容于世的一面彻底剖开,暴露在烛火下后的虚脱。

  萧北歌依旧沉默着。

  房间里只剩下炭火偶尔的噼啪声,和南歌沉重的呼吸。

  萧北歌缓缓地吸了一口气,胸腔里像是塞满了浸透冰水的棉絮,沉重而冰冷。他低头看着怀中这个彻底崩溃在他面前的人,看着他手臂上那难以启齿的自我折磨。

  他悬在半空的那只手,带着一种近乎凝滞的沉重,终于缓缓落了下去。

  没有落在南歌的头上,而是落在了他那条受伤的手臂上,萧北歌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皮肤的滚烫,以及那新伤叠着旧伤的触感,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你……”萧北歌的声音终于响起,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艰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停顿了许久,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句,又像是在极力平复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抬起另一只手,没有去碰南歌的脸,而是迟疑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试探,轻轻地、覆在了南歌紧紧箍在他腰后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时意……”萧北歌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一字一句,清晰地落在南歌的耳畔,“看着我。”

  南歌的身体猛地一颤,抵在他胸口的额头微微抬起,苍白而狼狈的脸再次暴露在摇曳的烛火下。他眼中是死灰般的绝望,却又带着一丝微弱如星火的期盼。

  萧北歌的目光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痛,有沉重,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尚未完全理清的、被强行撬开缝隙的东西,他的手指在南歌的手背上微微收紧,力道不大,却让南歌微微一颤。

  “你……”萧北歌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语重若千钧,“你让我……好好想想。”

  “想什么都无所谓了,安年......”南歌轻声笑了笑,“你不会给我多少时间了吧?毕竟留着我命时间越长,对朝廷的威胁就会越来越大。所以你今天就当我发一回疯,就当什么也没听见,让我好好过完这最后一段日子,下去陪师父吧......”

  萧北歌听着他这段话心里不是滋味,可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这颗心早就被朝廷里这些勾心斗角所填满,再次面对真心就很难不去怀疑,他怕自己不是真心的,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真心,他对南歌这种情感到底是什么。

  萧北歌是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帝王。萧安年才是切切实实的他,那是唯一一点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情感。

  在南歌到来之后全部耗在他身上了。

  萧北歌轻轻拉开了他的手起身,南歌呆呆地看着他,还是没有伸手去抓。萧北歌抬脚进了房里,片刻之后出来,手上多了个瓶子和一卷纱布。他朝南歌走去,拉过他手臂开始给他上药。

  “不用,它自己会好的。”南歌见萧北歌要上药,下意识想抽回来,可萧北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死死拉住了他。

  “不给我上药,你是还想再划?”

  “我......”

  萧北歌趁他发愣的间隙,直接将药倒了上去,开始上手涂了。药物带来的刺痛感让南歌没忍住闷哼了一声,但萧北歌丝毫没有同情他的意味,给他涂完药后又粗暴地给他绑好了纱布。

  南歌疼得面部扭曲,在萧北歌彻底松手时才松了口气。萧北歌背对着他坐在床边,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看来还没消气,刚刚那是在......惩罚他?

  “安年,”南歌试探性地从背后将人环住,“我错了。”

  萧北歌想要挣脱这个怀抱,可在碰到他手臂上的纱布时还是停下了。南歌感觉到他没有拒绝,才把他搂进了怀里。

  萧北歌没有挣脱,只是脊背依旧绷得笔直,南歌滚烫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颗心脏沉重而紊乱的搏动,一下下撞击着他的肩胛骨。房间里只剩下炭火细微的噼啪声,以及两人交错的呼吸。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地流淌。南歌将脸埋进萧北歌的后颈,嗅着他身上混杂着药膏苦涩的气息。方才那场撕心裂肺的坦白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的平静。

  “疼吗?”

  萧北歌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几乎令人窒息的沉默。

  南歌微微一怔,箍在他腰间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瞬,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不是撒娇,不是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那药粉渗入皮肉的感觉,如同无数烧红的细针在刺。

  萧北歌沉默了片刻,身体似乎终于卸下了一点紧绷的力道,微微向后靠进了南歌的怀里。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南歌的心猛地一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你刚才说……”萧北歌的声音很低,像是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下去陪师父?”

  “嗯。”他只能发出一个单音。

  “不许。”

  南歌听到这二字时愕然抬头,萧北歌依旧背对着他,只能看到一段线条冷硬的下颌。

  “你的命,”萧北歌的声音冷得像冰,“是我的。什么时候死,怎么死,由我说了算。”他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南歌缠着纱布的手臂,“包括你这条胳膊,没有我的允许,也不准你再糟践分毫。”

  南歌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底那片被绝望冰封的死水,仿佛被投入了一块滚烫的巨石,轰然炸开,激荡起混乱而灼热的漩涡。

  “安年……”他喃喃地唤道,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

  “闭嘴。”萧北歌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吵得我头疼。”

  他顿了顿,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声音放得更低,也更沉:“那些……不该有的念头,给我收起来。至少在我想清楚之前,收起来。再让我发现一次,你就 ……”他顿了顿道:“别指望我再理你。”

  南歌的心沉了下去,却又在绝望的深渊里,诡异地升起一丝微弱的光亮。不是彻底的推开,是占有,是封存。

  “好……”南歌将脸重新埋回他的颈窝,声音闷闷的,“都听安年的。”

  萧北歌没有再说话。他只是沉默地靠在他怀里,感受着身后人胸膛的起伏和手臂传来的力度。窗外,风雪似乎更急了,呼啸着拍打着窗棂。

  许久,南歌才再次缓缓开口,打破了这份寂静。

  “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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