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扉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大堂的喧嚣,以及门外众人各异的心思,瞬间隔绝在外。
南歌动作比脑子反应快,见到站着的人就直接上前抱住了,他怀里的人明显呼吸一滞,半响,才将人推开,“先卸了甲,抱着硌人。”
南歌这才回过神来,松开了手,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带着战场风霜的冰冷铁甲,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和干涸的血迹。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容:“那陛下帮帮我?”
“几月不见,南公子倒是越来越放肆了。”萧北歌虽怎么说着,还是将人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南歌瞥见萧北歌身上只穿了件松松垮垮的里衣,才注意到了一旁的浴桶。
“那还得托陛下的福了。”
萧北歌懒得理他,手径直探向南歌胸前那冰冷沉重的护心镜边缘,“朝廷现在怎么样?”
南歌顺从地微微张开双臂,嘴角的笑意更深了,“还算得上清净,应该没有能犯事的人了……”
萧北歌轻轻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不停,冰冷的金属与指尖相触,发出细微的摩擦声。他的手指灵巧地解开繁复的系带和搭扣,将沉重的胸甲、肩吞、护臂……一件件沾染着边关风霜与铁锈血腥的冰冷铁片卸了下来。
御书房内炭火正旺,暖意融融,与外间的风雪凛冽截然两个世界。随着冰冷沉重的铠甲离身,南歌似乎也卸下了一层无形的重负,萧北歌刚卸下南歌身上的最后一块甲,人又被南歌抱到了怀里。
“又干什么?”萧北歌整个人被揽到他腿上坐着,南歌将脸深深埋进萧北歌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萧北歌敏感的颈侧皮肤上,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安年……我好累。”
“累就去歇着……”
“不……我就想这样抱一会……”
萧北歌叹了口气,还是伸手搂住了他,南歌感受到后在他脖颈蹭了几下,轻轻啄起他脖颈处那道淡淡的疤痕。
萧北歌的身体瞬间绷紧了,搭在南歌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抓皱了南歌的战袍。
他下意识地想偏开头,但南歌的手臂铁箍般环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悄然托住了他的后颈,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牢牢固定在怀中。
“别……舔了,”萧北歌推开他了些,“反正又不会消失……”
南歌顿了顿,忽然抬起头来,对上萧北歌视线时,却是一总难以言说的情绪。
是……太累了?
萧北歌心头一怔,他轻轻俯身,在南歌鼻梁上落下一吻。这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剑刃上,却让南歌的瞳孔骤然收缩。他蹭过萧北歌的鼻梁,在呼吸交错的瞬间,突然抬头覆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来得猝不及防。萧北歌还未来得及反应,唇瓣就被南歌灼热的温度包裹。那触感干燥而粗糙,带着边关风沙磨砺出的粗粝,却又在相贴的瞬间柔软得令人心颤。南歌的呼吸里还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混着战场上特有的硝烟味,强势地侵入萧北歌的感官。
"唔......"萧北歌下意识要后退,却被南歌扣在后颈的手牢牢固定。那只带着薄茧的手掌微微施力,迫使他低下头,更深地接受这个吻。南歌的舌尖试探性地描摹着他的唇缝,在得到默许后长驱直入,带着攻城略地般的急切,却又在触及柔软时化作春风细雨。
“好了……你……”萧北歌在快喘不过气时将他的脑袋稍微推开了些,“适可而止。”
南歌低笑了一声,却并未松手,反而就着这个姿势,用鼻尖蹭了蹭萧北歌的唇角,嗓音低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萧北歌又推开了他,死死按住了他要凑过来的脑袋,“我有正事要跟你说。”
“嗯。”南歌闻言,还是没有松手,埋在他脖颈不说话了。萧北歌任由他这样,轻轻靠在他身上道:“先生的事,是萧任芳指使的……”
“杨坚口里知道的?”
“嗯,”萧北歌轻声应道:“我本来想回去找杨利核实清楚,但他早就咬舌自尽了。”
自尽……这对他来说确实是最好的办法,落到杨利这个地步,萧北歌迟早也会让他做人质,早死早超生。可他能在北军营伪装的这么好,莫非是进了北军才……
“他们两兄弟是萧任芳的亲骨肉,所以进北军营是轻而易举的事。”
南歌头微微抬起了些,又靠了回去,“所以他们早就预谋好了……”
“不过出了点小意外,他们原来的计划是……先让杨坚登基。”
南歌眉头微微皱了皱眉,接话道:“但是他们没成功,因为你没有死在那场疫毒。”
萧北歌一愣,低头看向南歌:“谁告诉你的?”
“不重要。”南歌将手臂收紧了些,“你继续。”
萧北歌见他如此,便也没纠结,继续道:“然后他们只能从北军营下手,让杨坚和杨利提前进去,我接手时,杨坚已经去了西军。”
进了北军,剩下的事萧任芳就很难再插手,要在短短几年内从一个普通士兵做到总兵,属实不易。
“所以,”南歌的声音低沉下去,“杨坚入西军,杨利在北营蛰伏,一个在明,一个在暗。西军出事,北营呼应,再加上朝中可能残存的暗桩里应外合,兵临城下,逼宫夺位?”他微微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萧北歌腰侧薄薄里衣,“萧任芳……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萧北歌感觉到腰间传来的力道微重,带着一种压抑的紧绷,他轻轻“嗯”了一声,抬手抚上南歌的侧脸。
“计划很周密,”萧北歌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若非先生亲自替我背下罪名,若非……”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南歌手上的绷带上,“我在那场疫毒下活了下来,此刻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恐怕是别人了。”
南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默默拉紧了袖子。
“北营那边,杨利……”南歌的声音更沉了几分。
“杨利,”萧北歌的眸色暗了暗,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他倒是谨慎,把自己藏得很好,之前先生拼死带回的线索指向北营高层有异动,我恐怕还揪不出这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可惜,他太想保全自己这条命,或者说,太想亲眼看到我萧氏江山易主,反而露了马脚。只是……”萧北歌的指尖在南歌颈后的发根处无意识地缠绕着,“我终究慢了一步,让他自尽了。”
南歌的眉头拧成一个深刻的结,“他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总而言之,是杨坚派人去给先生传消息的,他们设法引起他的信任,在中秋那日将你的消息传去,故意将他引到温尚东逃跑的地方。”说罢,萧北歌才伸手拉开了他的袖子,南歌刚想挣脱开,但被萧北歌拉住后又不敢动了。
袖口被强硬地扯开,露出小臂上缠绕的白色绷带。萧北歌没说话,侧身去够身后的匕首,南歌刚想开口,绷带却早被划开了,露出了里面狰狞的伤口,像是在旧伤上又添了新伤,几条血痕堆积在一块。
“安年……你……”南歌忽然有些心慌,他下意识想收回手,但是被萧北歌紧紧拽着。
“你上次的伤没好?”萧北歌的声音依旧是平的,甚至比刚才更平,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南歌紧绷的神经上,“还是……你自己划的?”
南歌的心猛地一沉,那慌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臂,但萧北歌的手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不容他有丝毫退缩。
萧北歌生气了。
“我……”南歌的喉咙像是被粗砺的砂石堵住,干涩得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他想解释,想辩解,想用无数个理由搪塞过去,可在萧北歌那双眼睛下,任何谎言都显得苍白可笑。
那是他日夜沉沦的深渊。是赵再成死后带来的巨大恐慌和绝望,以及……对眼前这个人深入骨髓,却如同禁忌般无法宣之于口的妄念,交织成的无边黑暗。像无数条无形的、带着倒刺的藤蔓,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日夜不停地收紧,勒得他窒息,勒得他发狂。
他试过欺骗自己。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那不过是玩玩,那或许是恨意太深所产生的情感,他用尽所有的理智去筑墙,试图将那汹涌的、不该存在的情感死死封堵在深渊之下。
可他失败了。
那情感像最顽固的藤蔓,早已扎根在他血肉灵魂的最深处。理智的堤坝在日复一日的蚀刻下轰然崩塌。当清醒的克制化为乌有,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自我折磨。
刀锋划过皮肉的瞬间,那尖锐的、真实的痛楚,是唯一的救赎。只有那种刻骨的疼痛,才能短暂地压过心口那更加窒息的情感,他麻木地划着,看着鲜血涌出,看着皮肉绽开,仿佛只有用这种自毁的方式,才能证明自己还在抵抗,证明自己还没有彻底沦陷在那禁忌的漩涡里。划着划着,身体会失去知觉,手臂会麻木,可为什么……为什么心还是那么疼?
他根本拔不出来……
这念头如同最沉重的判决,狠狠砸在南歌的心上。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像濒死的蝶翼。一股难以遏制的酸涩冲上鼻腔,直逼眼眶。他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将那软弱的水汽逼了回去。
他不能哭,不能在安年面前哭。
然而,那瞬间崩塌的心理防线,那无法掩饰的、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还是清晰地传递给了紧紧攥着他的人。
萧北歌看着南歌骤然紧闭的双眼,看着他惨白的脸上那无法抑制的颤抖,他捏着他下巴的手指,忽然间松动了些许。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被另一种更尖锐、更沉重的东西刺穿了,那是混杂着尖锐的心痛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时意……”萧北歌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种冰封的平静,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紧绷。他捏着南歌下巴的手指,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些,指腹甚至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他的鼻梁,“看着我。”
南歌的身体剧烈地一颤,仿佛那轻轻一触是滚烫的烙铁。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被强行压抑却依旧翻涌的赤红,像是困兽绝望的挣扎。他撞进萧北歌的视线里,那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暴怒,而是翻滚着更为复杂难辨的情绪,有震惊,有痛楚,还有一种……让他更加无地自容的探究。
“安年……”南歌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胸腔里挤出来,“别问了……求你……”他几乎是哀求地看着萧北歌,那眼神脆弱得不堪一击,是萧北歌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彻底的溃败。他甚至试图再次低下头,想将自己埋进阴影里。
萧北歌的心像是被那声哀求狠狠攥了一把。他捏着下巴的手没有松开,反而用了点力,强迫南歌抬起头,直视着自己。
“告诉我。”萧北歌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锐利地刺向南歌试图躲闪的灵魂,“这伤,究竟为了什么?”他的目光死死锁住南歌眼底那片赤红,不给他任何逃避的空间,“是不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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