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刚过,宫里的天气骤然转凉,平日忙到脚不沾地地萧北歌,今日难得逛起了御花园。
萧北歌独自走在御花园的碎石小径上,身上只随意披了件玄色常服,未着龙纹。秋风已带上了明显的凉意,卷着几片早凋的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连日的案牍劳形,此刻难得的清静反而让他有种卸下重担的恍惚感。阳光透过稀疏的枝叶,在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宫人隐约的细碎脚步。
就在他心神微微放松,目光掠过一丛开得正盛的墨菊时,一股极其细微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从身后左侧袭来。
萧北歌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抬臂格挡,来人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动作,迅速收回手又向另一侧肋下打去。萧北歌猛地抬起另一只手,就在那拳风即将触及衣袍时,他的手掌如铁钳般精准地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只听见他身后的人轻笑了一声,好像没有挣脱的意图。
“陛下好身手。”
听声音就知道是谁了,又或者说,敢在这里偷袭他的人,只有一个。萧北歌握住他的手腕,发力一扯,将人从侧后方拉到了面前。南歌顺势旋身,非但不退,反而在贴近的瞬间手腕一翻,竟如游鱼般滑脱了萧北歌的钳制,反手又扣向萧北歌的手腕。
萧北歌眼中厉色一闪,当然不会惯着他。他手腕一沉,巧妙地卸开南歌的抓扣,同时身形半转,右腿如鞭子般凌厉地横扫而出,直取南歌腰侧。这一腿又快又狠,带起的劲风甚至卷起了地上的落叶。
南歌见势不妙,躲闪已来不及,竟不退反进,双臂交叉下压,硬生生用前臂架住了萧北歌扫来的小腿。沉闷的撞击声响起,南歌被震得身形一晃,却死死抓住了萧北歌的腿弯。
萧北歌一顿,竟真给他抓着不动了。他垂眸看着南歌紧扣在自己腿上的手,眉峰微蹙。
“谁教你上手抓了?”萧北歌声音沉冷,他手腕一翻,反手扣住南歌抓着自己腿的那只手腕,用力一扭。
南歌吃痛,却并未惊呼,反而顺势松开了抓腿的手,他看着萧北歌,脸上笑意更深:“没人教,不过我赌陛下不会伤我。”
“胆大包天......”
“陛下惯的。”
萧北歌被他这理直气壮的话噎得一滞,方才扣住他手腕的手非但没松,反而更紧了几分。南歌的腕骨握在手里带着点微凉的韧劲,此刻被他牢牢钳住,却不见半分挣扎,反倒仰着脸,笑眼弯弯地看着他,像只偷腥得逞还摇尾巴的猫。
“惯的?”萧北歌非但没有松手,还顺着这股钳制的力道猛地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同时左膝悄无声息地提起,顶向南歌的小腹。
这一下变招极快,南歌似乎早料到他有后手,被带得向前踉跄半步时,空着的左手已猛地下按,掌心抵住了萧北歌顶来的膝盖,硬生生阻住了攻势。两人瞬间贴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南歌借力稳住身形,被钳制的右手手腕猛地一沉一旋,竟用一种刁钻的卸力技巧再次试图挣脱。
萧北歌岂容他再逃?五指如钢箍般收紧,另一只手已如鹰爪般探出,直锁南歌咽喉。南歌瞳孔微缩,头猛地后仰,险险避开那致命一锁,同时被钳制的右手不再硬挣,反而顺着萧北歌的力道向上一引,身体如泥鳅般矮身滑步,竟从萧北歌腋下钻了过去,反手一掌拍向萧北歌后心。
掌风凌厉,萧北歌反应亦是神速,头也不回,听风辨位,反手一掌向后拍出。
两掌在空中结结实实对撞,劲气四溢,震得旁边墨菊的花瓣都簌簌飘落几片。两人身形微晃,才稳住了步伐。
“再来!”南歌低喝一声,不再用巧,足下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再次扑上,拳、掌、肘、膝,攻势如狂风暴雨,专攻萧北歌周身关节要害,刁钻狠辣,显然是动了真格的。
萧北歌神色不变,玄色常服在秋风中猎猎作响。他步法沉稳,或格挡,或闪避,或硬撼,将南歌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一一化解。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御花园中格外清晰。
“你能不能认真的?”萧北歌说着,再次攻去,南歌笑着,侧身躲开:“和陛下过招,我认真不了呢。”
两人身影在小径上快速交错腾挪,拳脚带起的劲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围绕着他们形成一个小小的漩涡。墨菊丛被波及,枝叶轻颤。萧北歌看准南歌一个重拳击空的破绽,侧身让过,右手如穿花拂柳般精准地搭上南歌挥拳的手臂,一缠一引,四两拨千斤。南歌重心顿失,整个人不由自主地被带得向前扑去。
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南歌眼中精光一闪,腰腹发力,竟在半空中强行拧身,双腿如剪刀般绞向萧北歌的腰。
萧北歌冷哼一声,不退反进,在双腿绞来的瞬间,左手快速探出,抓住了南歌的腰带,猛地向上一提,同时右肩下沉,狠狠撞入南歌因绞腿而露出的胸腹空门。
南歌闷哼一声,绞腿的力道瞬间溃散,整个人被撞得倒飞出去。然而萧北歌抓着他腰带的手并未松开,在他即将飞出的刹那,又猛地往回一拽。
南歌如同断线的风筝被强行拉回,重重摔落在萧北歌脚边,激起一片尘土和落叶。他有些狼狈地撑起身,胸口被撞得气血翻涌,一时说不出话。
萧北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玄色衣袍纤尘不染,气息平稳如初,只有额角渗出极细微的汗珠。他松开抓着南歌腰带的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衣料的触感。
“闹够了?”萧北歌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南歌喘着气,仰头看着他,他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挑衅:
“陛下……腰挺细。”
萧北歌:“……”
他刚刚平复下去的气息似乎又滞了一下,盯着南歌那张笑得肆无忌惮的脸,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放肆……”
南歌笑意更深,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和草屑。他看着萧北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和那看似冰冷实则藏着波澜的眸子,轻声补了一句:
“我说真的。”
嘉峪关,西军前营。
杨坚的刀锋裹着凄厉风雪再次劈至面门,萧北歌眼中寒芒一闪,不退反进。
奉天并非硬格,剑身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斜向上撩出,剑脊精准地贴上劈来的刀锋内侧,手腕骤然发力一旋一带。
“铮——!”
刺耳的金铁摩擦声炸响,火星迸溅,杨坚那势大力沉的一刀竟被带得不由自主向外偏斜,刀尖险险擦着萧北歌的鬓角掠过,削断几缕飞扬的发丝。
“你……莫不是又去拜师学艺了?”杨坚总觉得招式熟悉,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他只觉要攻破萧北歌越来越吃力,越打,就越没有破绽。
“拜师学艺?”萧北歌冷笑:“朕可没这个闲情逸致。”
雪坡之上,两道身影以快打快,刀光剑影搅碎了漫天飞雪。每一次兵刃撞击都爆开刺目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锐响。杨坚越打越是心惊,他赖以成名的刚猛刀法,此刻竟被这阴柔诡谲、刚柔并济的剑意死死缠住,如同陷入一张无形的大网,十成威力发挥不出七成。每一次想爆发力量强行破局,那剑便如跗骨之蛆般黏上来,或引偏,或卸开,或借力反打,让他有力无处使,憋屈至极。
而萧北歌的眼神,却始终如冰封的寒潭,冷静得可怕。
是谁的?萧北歌的剑法究竟像谁?
杨坚的内心入乱线一般,将他缠住,可他又无可奈何,只能硬接下萧北歌的攻势。萧北歌见他节奏被打乱,一剑挑入他门面,杨坚反应过来时,竟只能拿剑硬接下。他趁机一刀砍去,却露出了破绽,萧北歌挡下他的刀,顺着刀锋擦去,杨坚一慌神,乱了刀法,他挡不下萧北歌的剑锋,硬生生被划了一刀在胸前。他吃痛地闷哼一声,用尽全力将萧北歌的剑挡开。萧北歌一顿,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寒气在瞬间渗透了整只手臂,萧北歌握剑的手臂发麻,没有再贸然攻去。杨坚跪倒在地,胸口起伏,血口随之被撑地更大,鲜血滴落在雪中,杨坚却不再反抗,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我差点忘了,京城里还有一个麻烦......”杨坚自嘲地笑了一声,“是南歌那个畜牲吧?你竟然让他活到了现在,你若是杀了他,就没那么多麻烦事了。”
“朕杀不杀他,用不着旁人来管。”
“对!萧北歌!你以为自己坐的这个位置真的是你的吗?”杨坚忽然抬头,恶狠狠地看向萧北歌,“那是你命大,你若是早些死在那场疫毒......这皇位......这皇位便是我的!”
萧北歌微不可查地一愣,眯了眯眼:“什么意思?”
“萧任芳当时生下我们兄弟两,只能在一间破佛堂里养着,我们过得连狗都不如,甚至连个皇子都算不上......而你,萧北歌,好歹也是个九皇子,你明明就快死了......明明我就快......”杨坚说到这突然噎住,最后冷笑了一声,“凭什么你遇到了赵再成......”
“你是萧任芳的……”
难怪西军一直如此谨慎,原来是怕他察觉什么。如果他那年死了,萧任芳就会让杨坚坐上皇位,皇权便也在她手里了。
看来萧任芳一开始对他的敌意是因为他占了皇位。
“今日就算我败在你手里……萧北歌你也给我记住,我杨坚……才是那个位置上的人!”
可意想中的刀剑并没有落下,杨坚等了片刻,再睁眼,只见萧北歌收刀回鞘。
“你……不杀我?”
“你就算坐了朕的位置,也不过是被萧任芳控制的一个傀儡罢了。”萧北歌声音没有情绪,神色淡然:“朕不杀你……但只放你一人回去。”
杨坚恍神片刻,环顾四周,火焰早就燃尽,这西军营似乎只剩他一人。
萧北歌缓缓走向他一脚踩入他胸口,杨坚被这一脚踢到了硬石后,狠狠撞上,血液从口中喷出。
“不白不杀你,朕要你口中的供词。”萧北歌带着威压走近他道:“赵再成的死,跟你们有关系?”
杨坚勉强撑起身子,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是我们干的……你没杀南歌,他活着就对我们有隐患,你手里有赵再成,就多了一颗有用的棋子……我其实想把南歌也解决了的……不过你护他护得太好,我们根本没法动手……”
萧北歌眼神一寒,又狠狠地往杨坚胸口的血痕上蹬了一脚,“所以你就派人去给他报信,说南歌有危险?”
“呃……当然,给他报信太麻烦了,他警戒心太强,所以我只能派一些看起来清正廉洁的人去了……不过……”杨坚顾不上胸口的刺痛,闷声笑了起来,“他们太少了……根本用不了几个月……就都……咳咳……咳……”
就都死了……
赵再成警戒心强,所以在他那没有得到信任的人,就没有将消息传给他,没有传给他,就只能去死了。
萧北歌神色忽明忽暗,他不知道南歌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是该恨杨坚残忍,还是该自己不给他回去。
萧北歌往他心口上又是一脚,杨坚吃痛,猛地喷出一口血水染红了雪地,萧北歌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背过身来,脚步渐行渐远。
“朕要你带着信,亲自去告诉萧任芳,她登基的第一场仗,是败仗。”
享受更好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