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很有力量

书名:颜料泼出初恋案
作者:白九

喻柏那句“悬不悬,明天才知道”带着一种法学院优等生特有的、近乎自负的笃定。然而,当第二天上午的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缝隙,明晃晃地照在他脸上时,昨晚那点志在必得被一种隐秘的紧张取代了。

他起得很早,甚至比平时去图书馆占座的时间还早。宿舍里亓铭还在蒙头大睡,鼾声均匀。喻柏站在水池前,对着镜子,格外仔细地洗漱,重点搓洗额角那抹顽固的蓝色印记,又反复梳理头发,试图让它看起来自然服帖。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对着镜子审视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够好,又脱下来换了一件深蓝色的……不行,太刻意了。最终他还是穿回了那件浅灰色,对着镜子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那点不合时宜的心跳加速。

【喻柏】:【我好了。你方便的话,图书馆一楼咖啡角见?那里安静。】

他发出消息,指尖微微发凉。地点是他深思熟虑过的。图书馆,他熟悉的地盘,充满秩序感和书卷气,能最大程度发挥他“冷静靠谱”的优势。咖啡角有桌椅,不像宿舍门口人来人往,也不像教学楼那么正式。

【空白格】:【好!我大概十五分钟后到![OK]】

一个简单的OK手势表情包。

喻柏盯着那个表情,仿佛要从那小小的图标里解读出池空意的情绪。他抓起桌上那本厚厚的《刑法学原理》——一个完美的道具,既能彰显专业,又能缓解手不知该往哪放的尴尬——大步流星地出了门。脚步比平时快了不少。

***

池空意抱着已经洗好、叠得整整齐齐的衬衫,走向图书馆。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额前柔软的碎发。他脸上的笑容淡淡的,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轻松,但眼底深处,那份惯常的疏离感依旧存在。昨晚躲进柜子后面那短暂的狼狈和薛文绪聒噪的声音,像一层薄薄的阴影笼罩着他。他只想快点把衣服还给喻柏学长,结束这个因意外而起的交集。

推开图书馆厚重的玻璃门,咖啡的醇香混合着书本特有的油墨气味扑面而来。一楼咖啡角人不多,只有零星几个早起的学霸在低声讨论或对着电脑屏幕敲打。池空意目光扫过,很快在靠窗的一个角落位置看到了喻柏。

他一个人坐着,面前摊开一本厚得能当凶器的书,脊背挺得笔直,侧脸线条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冷硬。他似乎看得很专注,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轻微的叩叩声。池空意注意到他额角那抹蓝色淡了很多,几乎看不出来了。

“喻柏学长。”池空意走过去,轻声打招呼,脸上扬起一个礼貌性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内心的疏离。

喻柏像是被惊醒,猛地抬起头。当看到池空意时,他眼中瞬间掠过一丝明亮的光,随即又被刻意压制下去,努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象。他合上面前的书,动作带着点刻意的从容。

“池同学,早。”喻柏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但池空意敏锐地捕捉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学长早。”池空意把叠好的衣服放在桌上,推过去,“衣服洗好了。领口和袖口这里,”他指了指,“颜料渗透进纤维里了,实在洗不干净,很抱歉。”他的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歉意,目光落在衬衫上那几处淡淡的蓝色水洗痕上,没有看喻柏的眼睛。

喻柏的目光却根本没在衣服上停留。他飞快地扫了一眼那几处痕迹,立刻说:“没关系,完全不影响。辛苦你了。”他的视线胶着在池空意脸上,试图从那礼貌的笑容下捕捉到一丝真实的情绪,却只看到一片平静的湖面。

“学长不介意就好。”池空意微微松了口气,任务完成,他准备告辞,“那……”

“坐一会儿?”喻柏几乎是脱口而出,打断了池空意的话。话一出口,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立刻补充,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但努力显得自然,“咳,我是说……这么早过来,喝点什么吗?我请你,就当……洗衣服的谢礼。”他指了指旁边的咖啡台,眼神带着点期待,又有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像个在法庭上第一次尝试提出非关键性动议的新手律师。

池空意看着喻柏。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昨天初见时的愤怒和狼狈,也没有亓铭在场时的窘迫,此刻盛满了纯粹的、甚至有点笨拙的邀请。这种直白而毫无攻击性的眼神,和他平日里应付的那些目光都不一样。没有薛文绪那种黏腻的占有欲,没有同学间或羡慕或比较的复杂,也没有老师审视作品的苛刻。很干净,也很……真诚。

池空意心底那层疏离的硬壳,似乎被这眼神轻轻触碰了一下,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他犹豫了一瞬。拒绝似乎太生硬,而且……喻柏学长的眼神,让他很难说出那个“不”字。他看了一眼桌上那本厚厚的《刑法学原理》,又看了看喻柏明显有些紧张等待回答的样子。

“那……谢谢学长。”池空意最终点了点头,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脸上那层礼貌的笑容似乎柔和了那么一点点,“我喝拿铁就好。”

“好。”喻柏立刻站起身,动作快得像是怕他反悔。他走向咖啡台点单,背影挺拔,步伐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

池空意看着他走开,目光才落回桌上那本《刑法学原理》。书页边缘有些磨损,看得出经常翻阅。他随手翻开一页,密密麻麻的铅字笔记和荧光笔标记映入眼帘,字迹刚劲有力,条理清晰。他想起昨晚宋闻那句“法学院辩论队队长”。原来不只是个名头。这严谨到近乎刻板的笔记,和喻柏学长本人那种带着点冷硬的气质,倒是很契合。

他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书页上某处被重点圈出的法条注解。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在白皙的脸颊投下小片阴影。那份因薛文绪和学业压力带来的疲惫感,在这个安静的、飘着咖啡香的角落里,似乎暂时被隔绝在外了。

喻柏端着两杯咖啡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池空意微微低着头,指尖停留在他的书上,侧脸安静,晨光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垂着。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种沉静的氛围里,与昨天阳光下那个惊慌道歉的冒失鬼,以及抱着脸盆匆匆离开的身影都截然不同。更像……更像他社交账号里那些充满灵性的画作,带着一种专注而内敛的美。

喻柏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他轻轻把拿铁放在池空意面前。

“谢谢学长。”池空意抬起头,接过咖啡。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了喻柏的手指,微凉的触感让喻柏心头又是一跳。

“不客气。”喻柏坐下,端起自己的美式抿了一口,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悸动。他目光落在池空意刚才翻看的书页上,随口找了个话题,“在看刑法?对这个感兴趣?”

“没有,”池空意摇摇头,诚实地回答,“只是看到学长笔记很认真,字也很好看。”他顿了顿,补充道,“比我画画的草稿整齐多了。” 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笑意,虽然很淡,却比刚才的礼貌笑容真实了许多。

喻柏被他这个小小的自嘲逗得嘴角微微上扬:“术业有专攻。你的画……”他想起昨晚在池空意朋友圈看到的那些作品,色彩和生命力几乎要冲破屏幕,“……很有力量。”

“力量?”池空意有些意外地抬眼看向喻柏,似乎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评价。通常别人只会夸他“画得好”、“有天赋”或者“颜色漂亮”。

“嗯。”喻柏点点头,眼神认真地看着他,像是在分析一个复杂的案例,“不是那种张扬的力量,是……一种很内在的、蓬勃的生命感。像……”他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试图用逻辑去解析那种直观的感受,“……像植物在岩石缝里扎根,或者,深海里的鱼群在寂静中涌动。” 他描述得有些生涩,甚至不太符合法学系惯常的严谨词库,却奇异地精准戳中了池空意画作的核心。

池空意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喻柏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平静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涟漪。很少有人能越过表面的技巧和色彩,看到他试图在画布上捕捉和表达的那种东西——那些被藏在明亮笑容下的、对生命本身的敬畏、困惑,甚至是孤独的凝视。

“学长……”池空意开口,声音比刚才轻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他看着喻柏,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喻柏的身影,不再是隔着礼貌的薄纱,而是带着一点真实的惊讶和……探究。他好像,有点重新认识眼前这个被自己泼了一身颜料的法学系学长了。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明显不满和嘲讽的男声在咖啡角入口响起:

“哟,我说池大画家一大早跑哪去了,原来是躲这儿跟人喝咖啡呢?挺悠闲啊?”

池空意脸上的那点柔和瞬间消失殆尽,像是被冰冷的潮水瞬间覆盖。他握着咖啡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眼神骤然冷了下去,像结了一层薄冰。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微微垂下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厌恶和疲惫。

喻柏循声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健硕的男生站在几步开外,穿着紧身的运动背心,露出鼓胀的肱二头肌,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显然是刚运动完。他头发剃得很短,五官带着点痞气的英俊,但此刻嘴角噙着一丝令人不适的冷笑,眼神像探照灯一样在池空意和喻柏身上来回扫视,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占有欲。

正是薛文绪。

薛文绪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喻柏身上,上下打量着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嘴角的冷笑扩大:“这位是?法学院的朋友?看着眼生啊。怎么,池大画家现在交朋友,都不跟我们这些‘老朋友’报备一声了?” 他刻意加重了“老朋友”三个字,语气里的暗示和挑衅意味十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咖啡角的其他人也察觉到了这边不寻常的气氛,纷纷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喻柏清晰地看到池空意身体瞬间的僵硬和眼底那层骤然加深的冰冷疏离。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对薛文绪嚣张态度的怒意,瞬间冲上了喻柏的头顶。他放在桌下的手悄然握紧,但脸上却迅速恢复了法学院辩论队队长惯有的那种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表情。

他没有立刻回应薛文绪的挑衅,而是先侧过头,看向身旁的池空意。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稳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力量,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池同学,”喻柏的视线温和却坚定地落在池空意紧绷的侧脸上,完全无视了旁边虎视眈眈的薛文绪,“你刚才说,下午第三画室有色彩构成的小组讨论,时间快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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