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谢谢你

　　沈柔看重这个廉价的钥匙扣，到哪里外套口袋都会出现它的身影，不仅仅是余晖送给她的礼物，更是一片远程万里的心意。

　　余晖送她的礼物大多数是她平时承担不起的，她想回报余晖的真诚，只能依靠奖学金，她甚至不好意思向沈黎要钱，青春期的愧疚感只会永远包裹她。

　　看似平凡的钥匙扣却是青春时代的精灵。

　　根本原因是能掩盖住渗入骨子里的自卑。

　　只有这个礼物沈柔才能坦然接受。

　　以这种姿势拥抱是沈柔人生中第一次。

　　十八岁的少女是最容易害羞的年纪。

　　包括沈柔，仅此而已。

　　“你没事吧？”

　　沈柔慌忙摆手，扭扭捏捏转过头说：

　　“我……我没事。”

　　没过一分钟，沈柔才察觉到从身后环抱过来的双手已经消失不见，残留的只有淡淡的酸涩青芒果味。

　　沈柔心底闪过一丝幻想：

　　她的身上有好几种令人着迷的香味。

　　要是一直能这样拥抱就心满意足了。

　　明明是夏天，可觉得她的心脏与夏天的阳光相比较更加炙热。

　　未等沈柔向她道谢，便利店的玻璃门突然被推开，两位外婆听到动静探头出来。看到这一幕，她们匆匆上前关心沈柔的状况，外婆率先开口：

　　“小柔啊怎么了？刚才见你快要摔倒了。”

　　“我捡钥匙扣，地面又滑又油，差点摔了。”沈柔怯生生地解释之后发现还押韵了。

　　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得笑出了声，因此外婆借机找到理由训斥她：“要是摔到地上，膝盖磕破皮，流了血，结了痂，你就哭着去吧。”

　　“外婆，我还没有摔呢。”

　　“那还不是人家沈韵温抱着你吗？”

　　外婆没有力气和这个倔孩子争论了。

　　沈韵温的婆拍拍外婆的肩膀劝说道：

　　“好啦！只要人没事就行。”

　　之后她们相视一笑，沈韵温外婆打趣道：

　　“英雄救美来得不也蛮及时的。”

　　沈柔的外婆也跟着苦笑起来：

　　“跟小时候一样，她总护着小柔。”

　　沈柔弯下身子，偷偷攥紧钥匙扣，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却比不过耳畔外婆那句“人家沈韵温抱着你”带来的震颤。

　　她偷瞄向沈韵温，对方正垂眸整理被扯皱的衣角，克莱因蓝布料随着动作轻轻起伏。

　　“韵温，时间不早了，外婆先回去了啊。”

　　沈婆紧皱着眉头，眼角鱼尾纹更明显。

　　沈柔望着两人背影，喉咙像被库洛米钥匙扣的链条缠住，连道谢的话都发不出声。

　　蝉鸣声里，外婆的蒲扇拍在她脑门上：

　　“小柔，快谢谢人家。”

　　沈柔踉跄着追上她，正撞见沈韵温忽然间放慢脚步，像是在故意等待自己主动找她。

　　“对，对不起……”

　　沈柔攥着汽水瓶，没有预料到说的是抱歉，然后她采取喊对方姓名，来表示道谢的诚意：“沈韵温，刚才，谢谢你。”

　　说出“沈韵温”这三个字难免有些羞涩。

　　沈柔忠诚的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

　　沈韵温已经猜出她要说什么了。

　　“不用谢。”

　　沈韵温回眸一笑，惊了她春心荡漾。

　　外婆和沈婆各自告别后回到家中，“小柔啊，外婆先回去了，你要是无聊就待在外面逛一逛，你们俩正好叙叙旧，我不打扰你们了。”

　　便利店外，夕阳把两人影子拉得很长。

　　不知不觉，时间停留到了五点五十。

　　沈柔想着适当放松一会，神不知鬼不觉和她并肩走在了同样的小道上，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可是觉得很难堪，偷偷跟在她后面。

　　沈柔朝左边挪动脚步，注视沈韵温仰头喝乌龙茶时喉结缓缓滚动，觉得空气里飘着的除了香味，还有某种比柠檬汽水更甜的气息。

　　她拿着冒汗的玻璃瓶，吸管咬着变了形，汽水沁出的水珠往下滑，恍惚间分不清是冷汗还是热意。

　　她偷偷瞥向沈韵温修长的侧影，脑海里不受控地闪过种种画面——便利店慌乱的对视、抢着付钱时指尖的触碰、还有刚才几乎失控的跌撞。

　　明明暑假才回乡下没过一周，怎么会和沈韵温撞上这么多事？究竟是幸运还是灾祸？与高中复杂的人际关系相比较，这段感情或许能用“纯洁”一词概括。

　　“在想什么？”

　　沈韵温突然停下脚步，乌龙茶抵在唇边的模样像幅静止的画。她慌忙摇头，汽水在瓶中剧烈摇晃，溅起的气泡撞得瓶壁叮咚作响。

　　她含糊回应，“我没有想什么。”

　　她第一次对沈韵温撒谎。

　　她在余光里看见沈韵温嘴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心跳又不受控地加速跳动的频率。

　　原来有些慌乱，比汽水气泡更让人痴迷。

　　沈韵温伸手从花丛中采了朵嫩黄的小花，别在她的耳后，微风撩拨她发丝，显得更加灵动，“这样很好看。”

　　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从未分开过。

　　沈柔不敢轻举妄动，任由她百般捉弄。

　　“啊，谢，谢谢……”

　　数不清的“谢谢”在沈柔的脑海中徘徊。

　　沈柔察言观色的能力无人能比。在那个瞬间，沈柔观察她的微表情，估测她不太喜欢关系熟的朋友经常对她说“谢谢”，有种莫名的疏离感。

　　“不过，这是花吗？”

　　沈柔刚想抬起手触碰并确认花的种类，她轻轻握住了沈柔的手腕，温柔的说：

　　“是一朵小黄花。”

　　当沈柔看见她稍稍扬起的细柳眉，在不平凡的刹那间不动声色的下沉，她缓缓松开沈柔的手腕，“抱歉，这次是我失礼了。”

　　沈柔没有反应过来她为什么道歉，经过大脑周旋之后，发现或许是她擅自摸手腕，觉得不礼貌所以才因此表达歉意的。

　　“没……没事。”沈柔慌忙摇手，露出假笑。

　　后来，两个人并排以缓慢的步伐散步。

　　沈柔自顾自的喝汽水，也不敢主动搭话，沈柔想着每次都是她先开口聊天，沈柔才勉勉强强应付这一场尬聊。

　　这次依然是她先开口，只不过话题转移些许迅速了，“有想考的大学吗？”

　　她这么一问重大的问题吓到了沈柔。

　　“有的。”沈柔郑重的说。

　　准确来说，沈柔说出“有的”两个字前，她是经过了精神和心理的折磨才艰难说出口。

　　“是津州大，对吗？”她面无表情的说。

　　“你，你怎么知道？”

　　沈柔忘记之前和她提过津州大学的事情。

　　沈韵温将空掉的乌龙茶瓶扔进垃圾桶，她垂眸盯着地上斑驳的树影，才开口：“去年冬天你发了条QQ动态，说雪落在津州大的钟楼尖上很美。”

　　尾音轻得像被风揉碎的云。

　　沈柔的指尖猛地掐进掌心，那是个失眠的深夜，她蜷缩在书桌前刷着津州大学文学院的官网，将官网上钟楼覆雪的照片偷偷保存，又鬼使神差地配上“好想去看看”的文案。

　　为了避免沈黎的追问，她特意屏蔽沈黎。

　　沈韵温在动态下点了赞，没有任何评论。

　　那条动态点赞的人数是十人，五个是同班同学，其中包括闺蜜韩芝芝，另外三个是文学爱好的朋友，最后一位是笔友余晖。

　　毕竟去年十二月份凌晨一点发布的，时间久远，记不清当时点赞的数量和相关内容也是人之常情。

　　她反应迟缓至现在还未认出沈韵温是余晖，她还想明明是前几天刚加的QQ好友，怎么会看到她去年冬天发的动态？沈柔完全没有往她是笔友的方面思考。

　　她稀里糊涂顺着沈韵温的话题解释原因。

　　“我......”

　　沈柔咬着下唇，“我真正想考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这个藏在心底的梦想，早已被沈黎的规划碾碎成灰。

　　记忆翻涌，去年备考时，沈黎将江澜大学金融系的资料摔在桌上，眼神冷得像冰：“学文学能有什么出息？江澜大是985，毕业后进银行，这才是正经出路。”

　　从那以后，她的书架上再没出现过诗词集，取而代之是厚厚的《经济学原理》。

　　沈韵温终于偏过头，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她的目光像探照灯般灼人，却让沈柔莫名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我妈连志愿表都要替我填。”

　　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去年整理书房，沈黎发现躺在床底下的文学专业的书籍，又将未完成的古诗和文章撕得粉碎，怒吼震得她耳膜生疼：“都高三了还搞这些没用的！”

　　“我要考津州大的文学系。”

　　这句话让沈柔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忘了。

　　沈韵温像是生怕吓着受惊的小鹿：

　　“江澜大学在本地，津州大在外地。”

　　她顿了顿，声音比晚风还轻。

　　“但高铁只要四小时。”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