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记得摘眼镜

　　“哎哟，孩子出这事儿可把你们折腾坏了，当妈的哪受得了这个？”

　　大妈拉着沈黎的手，继续说：“现在医院这么厉害，大夫天天盯着，孩子肯定能好起来。”

　　沈黎的心情逐渐有了好转。

　　沈韵温往外婆那边坐去，“阿婆，你眼睛都红了，肯定很担心她……”

　　外婆弓着身子，语气充满了无奈：

　　“可不是嘛，闹出这个糟心事儿。”

　　四人的交谈中很快到了八点四十分。

　　大妈带她回家了，时间有点晚，回去的话可能快到九点了。

　　不然家长要担心，这可怎么交代呀？

　　这件事过后，沈柔去乡下过暑假，已经有了不可抹去的阴影，因此变得内向，不敢和人说话，不能像正常人一样玩。

　　记忆随之淡去在外婆脑里。

　　一阵声音打破了她的回想：

　　“外婆，那我先回房了。”

　　“啊，行去吧。”外婆假装咳嗽缓解尴尬。

　　沈柔慢悠悠回到卧室，坐在书桌前，摞着《文心雕龙》批注本，泛黄的稿纸铺桌面，钢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声。

　　她咬着下唇，反复摩挲着昨天写的议论文草稿——论据与论点衔接生硬，比喻论证过于牵强。

　　按照往常来看，这个点沈柔应该在睡觉，这次吃饭时间稍微久了点，再过十分钟她就会悠闲躺在床上休息了。

　　出乎意料是沈柔肚子太痛而昏睡过去了。

　　她将手臂环抱着头，剩余右手搭在脖颈上，以极其舒服的姿势趴在书桌上。

　　沈柔没来得及把黑框眼镜摘下来，放在笔记本旁边，就已经一秒入睡了。

　　窗外的梧桐叶扑簌簌落进风里。

　　沈韵温的指尖碰到邮箱，底层泛黄的信封时，纸页边缘的齿痕硌得生疼。

　　那是在宿舍写给清泉的信。

　　蓝色钢笔水洇开的雏菊图案，此刻却与即将递给学妹沈柔的信笺，在记忆里重叠——连信纸右下角微微翘起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她捏着信的手突然发颤，难道一直不与自己见面的清泉，是沈柔？她已经做好准备，虽然一时间无法接受。

　　到底是不是事实？

　　沈韵温仍不能轻易下定论。

　　经过深思熟虑，她要把这个秘密藏起来。

　　她换一个想法，觉得还挺有意思，好像故意要让沈柔先知道，原来我才是余晖，最后沈柔才是那个最晚知道真相的人。

　　你说那时沈柔的表情会是什么样？

　　这么多年没见，不得给对方一个“惊喜”？

　　想必沈柔会“喜欢”的爱不释手。

　　就当在母校，她没认出来自己的“惩罚”。

　　沈韵温若无其事，攥着信封跨进庭院。

　　屋檐下风铃作响，悦耳动听。

　　往常总在葡萄架下纳凉的阿婆不见踪影，只留竹椅上半杯凉茶泛着温吞的热气。

　　她正纳闷，余光瞥见沈柔的房门虚掩着，冷气裹着墨香渗出来。

　　心想：她的房门没关？要不送到卧室里？

　　一般这时候，她在午休，不打扰她就好。

　　她先敲门，见没人回应，蹑手蹑脚推开房门的瞬间，钢笔与稿纸的沙沙声戛然而止。

　　沈韵温的目光撞上摊开的《文心雕龙》，批注本里夹着的银杏叶书签微微颤动。

　　再往前，沈柔歪着头枕在臂弯里，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黑框眼镜歪斜地架在鼻梁上，随着均匀的呼吸起伏。

　　信封悬在半空迟迟落不下去。

　　沈韵温望着她泛白的指节还攥着钢笔，稿纸上未干的墨迹晕染成模糊的团。

　　她不禁皱眉，有点担心沈柔，不由猜测：

　　这么累为什么不躺床上睡？

　　况且还戴着眼镜睡觉。

　　她的嘴张了又张，想到之前室友戴眼镜睡觉的危害，趴着睡时眼镜会对眼眶周围造成压迫，影响局部血液循环。

　　可能对视力产生不良影响，尤其对于本身就近视的人，有加重近视度数的风险。

　　影响睡眠质量，眼睛干涩等不适症状。

　　不良反应像乱码一样侵入她的脑海。

　　当然，正确的做法是不能打草惊蛇。

　　沈韵温明白她要做什么，无论是对恋人还是对朋友，首先丰富自己的知识和阅历，使自己在与人交流时，有话题和见解。

　　保持真诚友善，不要过于主动热情，会让对方揣度自己另有企图，不仅让她大跌眼界，而且会丧失好感度。

　　初次见面时，主动打招呼，寻找共同话题，注意倾听对方观点，保持眼神交流。

　　微笑传递出热情友好的态度，让对方感到舒适和被尊重。

　　其次如果想维护这段易变，又想执意坚守的感情，在这个阶段，要竭力维系起伏波动大的情感。尽可能情谊升温，做一些令她不可思议的行为，前提是能帮助到对方。

　　在她难过的时候，给予她安慰与关怀，让对方产生对自己的依赖性与可靠性。记住对方信息和爱好，表达生日祝福、生病慰问等。

　　最后，对方难免有矛盾分歧，要及时沟通，站在对方角度看问题，相互包容。

　　沈韵温可以背地得滚瓜烂熟。

　　现在的她已经达到了第四步。

　　这时，她屏住呼吸凑近，想帮她摘眼镜，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镜架，熟睡的人动了动，吓得她猛地缩手。

　　沈韵温的后背撞上床头柜，玻璃水杯发出细微清脆的轻响。

　　沈柔只感觉身体的温度逐渐上升。

　　她知道自己戴眼镜睡觉是因为太困了。

　　她没多想，习惯了这种睡觉方式。

　　神经兮兮的沈柔总觉得有人在碰自己的眼镜框，又猜不出是谁，像是在蒙在鼓里一样。

　　沈柔仿佛做了一个梦，虚幻又真实。

　　她真切的感受到眼镜摘下的整个过程，按压到鼻梁骨，慢慢滑下，随着耳朵位置脱落。

　　沈柔不敢睁开眼睛去查看，她做了一个很平常又很需要勇气的决定——装睡。

　　她蜷在臂弯里的侧脸，正被人静静注视，欣赏姣好的面容，那种从无到有的塑造感，让成就感如藤蔓般攀满心墙。

　　沈柔感觉有人垂眸望着自己的双眼，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指尖不自觉摩挲着镜框边缘，像是触碰到了她紧绷的神经。

　　沈韵温的动作比擦拭易碎琉璃还要小心。

　　她深知沈柔有起床气，不愿意惊醒她。

　　可是她还是忍不住，鬼使神差伸手抚平，她额前凌乱碎发，指腹的温度带着凉意。

　　殊不知沈柔早没有心思睡觉了。

　　之后，沈柔偷偷睁开左眼，眼前的一幕让她大为震憾——转身时沈韵温特意放缓脚步，从床上里拿出淡蓝色毛毯，覆在她背上。

　　沈韵温违背了往日的原则，撂下一句话：

　　“好好休息。”这次说话轻得像云朵。

　　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声响会惊扰这场浅眠。

　　沈韵温倚着门框，目光盛满心疼。

　　沈柔不敢多看一眼，然后闭着眼睡去了。

　　她等到沈韵温把信封放在床头柜上，慢条斯理关上卧室房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刚才是给我盖毛毯了？”

　　沈柔自言自语道。

　　她拍了拍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半分。

　　沈柔才姗姗起身，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前额，她恍惚间意识到，眼镜已经放在旁边，甚至突然间冒出来的，没有存在感的纸条：

　　【睡前记得摘眼镜】

　　沈柔长吸一口气，瞪大眼睛。

　　她不相信沈韵温会给自己写纸条，还写的这种话，她感觉血液轰地涌上脸颊，连耳垂都烫得要烧起来。

　　沈柔拿起纸条，反复斟酌，认真折叠，又放进透明收纳盒里，其实她的心情是掩盖不住的激动，又有点不可思议，最后留下的仅是回味。

　　以至于让她忽略余晖，写给她的信封。

　　稍后，沈柔捏着信封的手指发抖，连拆信刀都拿不稳。

　　信纸展开的瞬间，熟悉的字迹如蝶翼般舒展，带着若有似无的粉瑰香扑面而来。

　　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她靠在窗边贪婪地读着每一个字：

　　致小清泉：

　　展信舒颜！

　　窗外蝉鸣聒噪，夜色已深，我蜷在宿舍下铺，借着台灯光晕提笔给你写信。不知你拆开这封信时，是否会如我一样，反复品读？

　　听闻你已进入乡下复读，着实令人钦佩。

　　记得劳逸结合，别逼得太紧。

　　我抽屉里还收着前年备考时整理的错题本，周末便抽空扫描成电子档发给你，或许能作参考。

　　英语完形填空不必执着于生僻词汇，先梳理上下文逻辑往往事半功倍；数学导数题可用“倒推法”，从例题答案逆向推导解题步骤。

　　我近来也算状况不断。小组作业里总有敷衍了事的人，熬夜三日精心制作的PPT，最终被改得面目全非。但每想到，有你愿意倾听这些琐碎日常，觉得再烦闷的日子也有了希望。

　　你之前提到呼吸困难的毛病又犯了，不知现在可好？天气升温，记得减衣，别为了多做几道题就耽误吃饭。

　　盼早日收到回信，愿顺利，愿胜意！

　　顺祝

　　平安！

　　余晖

　　二○一八年七月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