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胸腔里沉沉呼出一口气,只觉得这一日叹的息比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被逼到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得,想着狠下心,可肖战泛红的眼眶又像刀子似的往心口扎。
喉结滚动了几下,语气带着几分无可奈何的妥协,“我就在这里守着,你安心养伤。”
肖战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却又强自压抑着喜悦,他伸手捏住了王一博衣角,“我就知道皇叔才舍不得我受伤。”
尾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带着几分孩子气的讨好。
这个细微的小动作让王一博心头一软,他垂眸看着那只手,终究没有抽回衣袖,只是不着痕迹地往床榻边又靠近了些。
算了,到底不过是十三岁的猫崽子罢了……
冯玉得知王一博留在宫里,便知道肖战已然占了上风,他唇角微扬,执起一枚白玉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单良杰抬眼看他这副模样,不由挑眉:“又想什么馊主意呢?”
“我可没想,”冯玉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指间的棋子,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只是觉得这日子越来越有意思了。”
“有意思?”单良杰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他觉得这日子太平淡了,平淡地让人乏味,“哪有意思了?”
指尖棋子“嗒”地落在棋盘上,冯玉压低声音,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方才小厮来报说,王爷留宿宫里了。”
单良杰先是一愣,随即撇撇嘴,“我之前就说了,你俩就是一只大狐狸带着一只小狐狸,”他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王爷还不相信。”
冯玉悠悠地斟了杯茶,氤氲热气模糊了他眼睫:“明日早朝,怕是要上演一出好戏了。”
翌日早朝,群臣惊闻王一博不仅留宿宫中,更佩刀随侍圣驾左右,顿时朝堂哗然。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礼部尚书伏地叩首,额间已见微汗,“太祖遗训明载,宗室亲王不得携兵刃入内廷,纵是戍边藩王立下赫赫战功,亦需解甲卸剑方能入宫,如今王爷佩刀随行,寸步不离圣驾,这实乃有违祖制啊!”
“有违祖制?”肖战唇角勾起一抹冷笑,他早已料到这些老臣会如此说辞,语气不紧不慢却字字千钧:“制度本就是由君王所制,乾合由朕建立,自然就要按朕的规矩来。”
“陛下!“老尚书花白胡须随着激动的情绪不住颤抖,他抬起布满皱纹的脸,浑浊的老眼中噙着泪光:“老臣冒死进谏!此例一开,后患无穷啊!”
肖战忽然想起那日皇叔一脸无奈地语气跟他说的那一番话。
-那群文官,文绉绉地跟你说一堆,一件事翻来覆去在你耳边念叨个没完,你刚准备要发脾气,他就给你以死明志,要么就是一把年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跟你说什么忠言逆耳,到最后,你还要哄着他,别让他一头撞死。
他记得皇叔最后半句掺了丝咬牙切齿的意味,想到此处,忍不住轻笑出声。
这声笑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清晰,跪伏在地的老尚书浑身一颤。
“你口口声声提祖制,”肖战唇角微扬,他面容虽然稚嫩,可已有威严,“那朕问你,是祖制大,还是朕的圣旨大?”
老尚书额头抵地,花白胡须微颤,刚要开口,“老臣以为,”
肖战却轻嗤一声,他缓缓站起身,广袖垂落,居高临下地睨着阶下众臣,语气轻慢,却字字如刀,“要是祖制大,那要新帝有何用?”
殿内死寂,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唯有鎏金香炉中一缕青烟袅袅而上。
他眼底讥诮更甚,“若事事循祖制,不如把这龙椅供进太庙,让列祖列宗显灵理政,如何?”
冯玉眸中流转间尽是掩不住的满意,那挺直的脊背又悄然挺拔三分。
……
朝堂上已然吵得不可开交,王一博却悠闲地在宫里四处转悠,依旧是一贯的墨衣,却如琼林玉树般纤尘不染,清风朗月一般。
路过东宫的时,他脚步停下,自那日后,肖战特意下令不必修缮,任由这一片残垣断壁留在宫中。
王一博负手立于阶前,眸色沉静地掠过这片断壁残垣,仲春的阳光穿过枝叶,在他玄色锦袍上洒下细碎的金斑,恍若破碎的琉璃。
冯玉说,那日他匆匆回宫,就看到殿内全是尸体,肖战只着一件单薄的寝衣,衣上溅了暗红的血迹,手持匕首,神色冷得骇人。
可却在晕过去的时候,嘴里还念叨着他这次没有给皇叔丢人。
王一博忽地低笑一声。
“小疯子。”他轻声道,尾音散在穿堂而过的风里,裹挟着几分难以察觉的疼惜。
“皇叔。”
肖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一博回首时,正对上那双明亮的眼睛,少年天子一袭明黄朝服,玉冠束发,眉目如画,显然下朝后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就匆匆赶过来了。
“怎么这么早就下朝了?”他有些诧异,“想不到那群老骨头竟然肯放你脱身,倒让我挺意外的。”
肖战笑了笑,脸颊在日光中如精雕细琢的白玉,“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他们不累,我都听累了。”
“哦?”王一博轻笑,眼眸藏着几分玩味,“可别想着过了今日,他们就妥协了,怕是明日就给你以死进谏了。”
“再怎么样侄儿也比他们年轻,熬到他们入土,也算功德。”肖战并不担心明日的事情,他早有对策。
他向前半步,衣袂翻飞间带起淡淡龙涎香,“皇叔怎么到这儿来了?”
“无聊,随便走走。”
轻风乍起,二人的发丝纠缠着了一起,肖战闻道淡淡的香味沁入鼻尖,那是王一博身上特有的味道。
有些清冽,是上好的沉水香。
肖战目光转向破败地东宫,剥落的朱漆与灰烬混作一团,在春日暖阳下泛着冷寂的灰,似是玩笑,“皇叔来这里,是心里觉得愧疚吗?”
王一博眼睫颤了颤,转瞬又恢复了惯有的清冷模样,他语气漫不经心,却掩不住声线里细微的紧绷:“可笑,本王有什么可愧疚的?”
肖战也笑了笑,目光依旧瞧着斑驳的宫墙,声音却软了几分,“可我常常想,那日若是皇叔在,定不会让他们那般欺我,他们也不敢那般欺我。”
他转身时眼底泛着水光,却笑得明媚,“对吧,皇叔。”
王一博心口蓦地一疼,像是被钝刀生生剜了一下,喉结剧烈滚动着,却说不出半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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