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凌晨五点的早晨清冷寂静，还没完全入秋的天气在此刻被表现得淋漓尽致，严清婷微微掀起一点窗帘，向屋外看去。

昨天晚上被陶桃拉得匆忙，昏暗的夜色也看不清周围的建筑物，在A市这个地方似乎很容易迷路的，胡同巷道都是一个样。

昨天晚上停在门口的汽车已经不见了踪影，严清婷松了口气，往还蜷缩在床上的陶桃看了一眼。

陶桃此时已经从原来的位子上拱到了床的角落里，被子从头裹到脚，就留了点脸，在外面换气。

一直让严清婷搞不懂的是，明明床能睡下两个人，但陶桃就在那个角落里缩着，是太冷了吗？可两床被子以及两个枕头都被她一起“卷”走了。

严清婷走近了些，发现有点陶桃的样子有些怪异，又说不出哪里怪，陶桃眉毛都皱成一堆了，感觉在做噩梦一样。

盯了许久才发现，陶桃头顶的丸子头倔强的翘着，她那个本来圆润的丸子头此时乱糟糟的，好像蒲公英一般一碰就散。

严清婷鬼使神差的伸手摸向陶桃头顶，却在指尖将要碰到发丝的一瞬间，陶桃像受了惊的蝴蝶，睫毛颤了颤，立刻将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严清婷被吓了一激灵，差点以为陶桃醒了。

“这是按了感控装置？”严清婷收回手，嘴角无意识地上扬，晨光中这个微小的弧度，连她自己都没察觉。

怕一会儿陶桃真的醒了，严清婷索性不看陶桃了，她走到床头柜旁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只是一会儿的功夫，竟然近已经接近六点了。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严清婷微微皱了皱眉，抬头环顾四周，想起自己似乎还在陶桃的阿婆家，捏成拳头的手指松开，摸到门口去开门。

一打开门就发现是陶桃的阿婆的身影。

两人似乎都怔一下，似乎都没反应过来，开门后见到的是对方的身影。

陶桃其实跟阿婆差不多高，甚至陶桃还要比阿婆高些，所以严清婷看阿婆时有些尴尬。

不过刻在骨子里的礼仪和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让别人看不出他内心的慌张。

外婆毕竟是长辈，张了张嘴，似乎想喊严清婷，却又不知道严清婷的名字“嗯，你是……”

“严清婷。”

“哦哦哦，清婷啊，清风徐来，娉婷妩媚，谐音又是小蜻蜓，这名字好啊。”阿婆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让严清婷有些接不上话。

这婆孙俩就这么喜欢逮着别人名字研究？

“谢，谢谢阿婆。”

“你别那么见外啊，别客气昂，把这当自己家，你是小桃的朋友，我是小桃的外婆，那你就把我当你外婆好啦，叫你婷婷可以吧？”

“……嗯。”

面对这个年纪的长辈应该怎么说话？

严清婷意识有些纠结。

“哎呀，说了这么久，都忘了做早饭，来来来，婷婷啊，你先在沙发这坐一会儿，我给你做早饭！”说着，阿婆就要拉着严清婷下楼。

严清婷连忙推辞“不，不用了，阿婆，我马上就要走了。”当然，严清婷并也不知道要去哪，但她突然就觉得应该这么说。

“诶，那怎么行？你不等陶桃了？”阿婆故意装作有些生气的样子，拉扯了半天，严清婷也只好在沙发坐下。

她环顾四周，晚上来时，各个地方角落里都又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人晚上起夜，怕摔着，所以才安这么多灯。

不过现在灯都关着，整个房子里都像是盖上了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布。

这里没有严家大，装修也是那种普通人家的日常装修摆件，桌子，家具都是那种很普通的实木。

但却让严清婷有一种莫名的安心，就像和陶桃在一起的那种感觉，温暖的，有烟火气的。

少女的心总是很容易就软下来了

还在严清婷愣神之际，阿婆就端着热腾腾的面条走了过来，一碗面条就这放在严清婷的面前，阿婆从一旁顺势拿了一盒牛奶递给严清婷。

“婷婷啊，早餐一定要吃好，昨天呐，我就觉得你们家把你养的真好，白白净净的，就是瘦了点，也不知道你们家早上吃什么，可别嫌弃，将就着吃啊。”

“不会的。”

餐桌上的热气氤氲成雾，严清婷捧着那碗面条，热气熏得眼眶发烫，酱汁的香气钻进鼻腔，她从来没有见过专门煎成太阳花形状的煎蛋，让她想起很多年前孤儿院的早晨——如果那碗漂着菜叶的清汤也能称作早餐的话。

说实话她一直都很向往这样的生活，不过她命中注定无法拥有，心知肚明现在一切都是假象，不过既然是梦的话，就让自己在梦里活得快乐一点吧。

这样温馨的场景，自己做梦都没有梦见过，没有人在橘暖色的灯光下坐在自己对面，一边聊天，一边陪自己吃早餐。

坐在自己对面的人，不是需要应付的名家小姐公子，就是，挺着大肚笑的狡猾有钱有势老总，或是一一堆空气……

双手捧上那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热气从手掌传递到胸腔，热烈而又和谐，那些礼仪和规则已经被阿婆短暂的扔掉了。

她本就不善于表达情感，害怕僵硬的脸上又做出什么表情，让老人家误会，便直接吃了起来。

“味道怎么样啊？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了什么，这面是小桃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她小时候能吃两大碗，肉酱还是我们家祖传的秘方呢……”

严清婷本来也不是那些千金小姐嘴没那么刁，更没什么忌口，阿婆看着严清婷明明是一小口一小口吃的，一碗面却一下子就没有了，既觉得神奇又觉得很开心，拉完端走后就让严清婷自己在那休息。

本来严清婷是不能吃这么多的，但她不舍得剩，她越发觉得阿婆好，也越发不能想为什么会有人舍得辜负这样的温柔？

如果让阿婆知道的话，那她老人家该有多伤心啊。

“婷婷啊，我院子里养些花，你想来看看吗？”阿婆看着沉着脸的严清婷，思考了一会，就向严清婷发出了邀请。

“啊？好的。”

阿婆家没养什么宠物，平时家里也没什么人，就喜欢养些花草草打发时间。

阿婆没有多有钱，她以前是个老教师，退休金也足够支持她日常开销和休闲娱乐了，这附近也是有跳广场舞的，不过阿婆身子不太好，养些花花草草是最好的选择。

严清婷跟着阿婆来到院外，阿婆拿起放在窗台的水壶，院子里面没有什么名贵的花，秋天了，也几乎枯萎，只剩些多肉菊花，但也开的不好看。

阿婆在一盆小多肉旁蹲下，仔细看着他那半肉片在土里发芽“婷婷，你来看你看多漂亮。”阿婆说的很自豪，像是在炫耀什么伟大的成果。

严清婷实在不知道要夸些什么，在他的视野里，就是单一项的枯涩，再加些绿，毫无生机，也没有鲜艳的颜色。

就连阿婆唯一养的菊花，也只有零星几朵，剩下的严清婷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为“花”。

“漂亮吗……”严清婷一言难尽。

阿婆愣了愣，笑到“没关系，确实没什么开花的，但你看这个多肉还不是发了芽？”

说着，阿婆便站了起来，两人正在围栏后，太阳被晨雾包裹起来，想要破云而出，一片灰雾里，终于看到了一点暖调色。

“其实啊，不是所有花都开在秋天，会有时间开的，即使是现在也各有各的美丽和优雅，又不只是开花了才算好看。”

　 阿婆看向严清婷，少女的平静的眼睛里似乎被掀起了一些波澜。

“他们都在努力生长啊。”

“我听你们年轻人常说爱人如养花，你看这院子里的花儿啊，没一盘是真的开花了，但我赋予他们生命，他们则负责成长，总有一天，会长成属于它们的春天，而经历这一切总需要些耐心的。”

阿婆的语言深邃些，声音也低沉些，音调忽转，有些悲伤“唉……小桃……”

她再次看向严清婷，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握上严清婷娇嫩白皙的手“谢谢你啊，婷婷能交到你这个朋友啊，我很开心。”

“陶桃她？”严清婷为这突如其来的感谢打的措手不及，看着朦胧着水雾的那双珠黄的眼睛，她愣了愣。

“小桃她……”阿婆想到这，顿了顿，不知到底该不该说，可能是秋风挂的太急，离家的孩子们也许什么时候又要被吹散了，阿婆叹口气，泪水混着露珠砸进土里，缓缓道“那孩子的父母在她七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因为是个女孩儿，亲戚都没人想养她，她小学毕业之前原本是住在她舅舅家的，结果某一次不知怎么，跑到外面去就走丢了，那么小的孩子什么都不懂，一个人孤零零的，也不知怎么活到现在的。”

“都怪我，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没用了，不然怎么可能现在才找到的她……”

“也不知道怎么她怎么养活自己的……”阿婆越说越激动，手都在抖。

好像一夜之间，苍茫的岁月间里有人不小心拨动了时针一切都被翻了过去，眨眼间10年过去了，她的小桃出落成一个少女，越发的乖巧，越发的懂事，只是比起10年前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好像少了些什么又多了些什么？

留给这个老太太的是无尽的自责和愧疚。

阿婆话还没说完，就憋不住眼泪直往下流，像断了弦的珠子一样滚落。

晨雾突然被风吹散，严清婷看见老人佝偻的背影在花架旁颤抖，那些滚落的泪珠砸在泥土上，竟比方才的面汤还要烫人。

她僵硬地摸出手帕，突然意识到陶桃永远解开的丸子头，或许只是因为没人教过她睡前要散开发辫；那些令人费解的谎言，不过是流浪狗在街头为了反抗而竖起的绒毛；陶桃在医务室苍白的嘴唇，在宿舍楼下数零钱时紧绷的侧脸，还有昨夜蜷缩在床角的姿态。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