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绵绵,父亲因心病不过半年就死在了病床上。
父亲死后,林殊承考上了程宣青学戏的艺术学院里学习。
当年迟来的愿望在此刻得到实现,留下的竟然只是怅惘。
他来到的仿佛不是一个憧憬的地方,而是一个人留下的遗物与枷锁。
他走过他走过的路,看过他看过的风景,最后唱起了他唱过的戏。
旁人记得他是程宣青的弟弟,却鲜少有人去了解他的姓名,他的生平。
林殊承想,自己是一辈子要活在程宣青的影子里的。
他难得的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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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岁那年,林殊承站在了程宣青二十二岁时站过的舞台上。
他一身粉墨打扮的戏服,口中早已经能把《宣兄》这首曲子唱得滚瓜烂熟。
台下的观众的目光深深浅浅地落在他的身上,眼里看到的只是他的影子。
他的水袖舞着,口中轻吟,“我从不愿遮掩住你的美丽,因你是个格外美的人。”
他垂眸,轻笑。
他想,也许林殊承一直都是林殊承,只是他从来不愿意去放过自己,接受自己不如程宣青优秀。
他花了八年的时候走完了程宣青的后半生,《宣兄》一曲早已经唱了不止二十六遍。
程宣青在世时的表演被他录成了录音,每一个夜晚他便隔着时间的银河与程宣青唱完这首曲。
大约是太过于孤寂,赎罪的心理成了活过一日又一日的借口,《宣兄》一曲便早已经成了习惯,让他无时无刻不哼唱着。
“……我自当以死圆了你的情谊。”
他的目光落在台下稀稀疏疏的人群。
也许程宣青在世的时候,每一次上台所看到的场景与他已经一般无二,只是他从来没有去看过程宣青的任何一场演出。
一曲落幕,红色的帷幕遮挡住眼前的观众。
整齐的拍掌声落在耳边,直到帷幕将场景全部遮挡住,林殊承才感觉自己的全身松懈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程宣青的身影成了魔咒,过往对他的好成为梦魇,无时无刻提醒着他:他的死是因为他。
体会程宣青的经历是自程宣青死后,一直是他坚持着活下去的信念,而如今他大约已经……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了。
浑浑噩噩的灯光照耀了林殊承的全身,他不知道自己如今的心理是什么样的,只觉得既轻松,又无措。
他没有牵挂的人,没有需要他的人,所以即便是死了,也不过是一句普通的语句。
——就像是,那时死去的程宣青一般。
林殊承闭上了眼。
他大概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梦醒后,他睁眼,入眼就是白亮的炽光灯。
身上是一袭粉墨,他演那书生,鬼步连踱,戏腔连连。
放在桌上的录音机里的昆曲与他一唱一和,一直唱的都是《宣兄》一曲。
他像是灵魂跟身体分离了,灵魂飘于身体上,静静地看着自己熟练地哼曲唱腔。
“……人老事梦妨多,似水不知未来苦愁。”
他舞袖。
“前生两世吟不尽,偏叫郎君不知意。”
——是《宣兄》
飘渺的声音一声声地唤着他,等回过神来,他将那最后一声腔缓缓道出:“兄长啊……你可来带我回家?”
一双有力的手掌握住他,他听到一个带有哽咽的声音说:“是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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