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他不曾回头看自己跳过的每一场戏,他在意的只有那位他在意的人是否有看他的任意一场曲。
*
林殊承学的是昆曲,自二十岁起,他最爱练的只有一曲叫做《宣兄》的戏。
《宣兄》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程宣青的成名戏,有名到整个山州无人不知。
林殊承本来不该恨程宣青的,但偏偏他所有的不幸都会是因为程宣青。
十二岁,林殊承的母亲刚刚过世,父亲就带来一个比他要大几岁的哥哥。
父亲说,母亲一直都是个替代品。
他没有在父亲这里比过程宣青,连母亲的死都是那样的廉价。
十四岁,程宣青所有的示好也被他当成了挑衅。
心里的压抑跟学业上的压力压得林殊承喘不上气,学习一滑再滑。老师一遍遍地叮嘱跟抱有的期待,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罪人。
十六岁,程宣青去了艺术学院学昆曲,是父亲嘴里的骄傲,是学院里的老师眼里的天才,是街访邻居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林殊承是陪衬品,是父亲一遍又一遍地贬低,是老师口中的无名,是街坊邻居嘴里的“程宣青的弟弟。”
他好久好久不曾拥有自己该有的姓名,卑贱的命所能发挥出的作用,就是去衬托程宣青到底有多优秀。
十八岁,林殊承的成年礼是程宣青给他过的。
昏黄的蜡烛照亮了程宣青那张文儒的脸颊,在那一刻,林殊承死寂着、怯懦了数年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恨,恨死了程宣青。
于是在程宣青温声细语的询问愿望下,他虔诚许愿:你去死吧。
十八年以来,林殊承第一次许愿。
同年,程宣青一曲毕业礼《宣兄》火遍整个山州。
他的愿望落了个空。
·
程宣青的戏第一次上了节目台的时候,还是林殊承十八岁的那年。
他作为家属,被邀请坐来离会场最近的地方,耳边除了父亲一句又一句地夸奖外,剩下的只有场后的人群的吵杂声。
世间所有的赞美只属于程宣青,而他甚至没有当旁观者的资格。
《宣兄》他不敢看,纵使后面的无数次,程宣青一次又一次地唱过这曲,他也从未投过一丝的视线过来。
程宣青却在问他,“这曲子你喜欢吗?”
林殊承定定地看了程宣青一会,昧着良心说:“喜欢。”
程宣青那双眼睛里好像染上了一丝他看不懂的光。他说:“《宣兄》写的是暗恋。”
林殊承不知道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他点点头。
程宣青又开口:“我唱了二十六遍了。”
林殊承沉默:“……”
“马上就快三十遍了。”
“……”
“你有什么愿望吗?”
林殊承终于抬起了早在谈话中途低下的头。
他欲言又止,最终在程宣青那双期待而温润的目光下,才终于开口:“愿望吗……我不敢说。”
程宣青轻笑,开口的瞬间让林殊承分不清对方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说:“我希望你平安喜乐,顺遂无虞。”
他的声音很轻,“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去学昆曲吗?”
林殊承不想知道。
程宣青便自言自语说:“因为我之前听你说过,你喜欢昆曲。”
——哦。
林殊承只觉得恶心。
他笑笑,不知道为什么地,就开了口:“我其实希望你去死。”
眼前的人一下僵硬了下去。
林殊承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是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陋。
他一字一顿地说:“我讨厌你的一切,讨厌你身上所有被人夸赞的一切,讨厌你的存在。我觉得你一定是世界上,死了我会最高兴的人。”
程宣青的笑好像成了假笑,眼里迷茫而无措。
时间过去了很久很久,程宣青始终静默,最终沙哑开口:“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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