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郁的消毒水味弥漫在空间有限的医院中,虽然人声鼎沸却不似大街小巷般参半着人间烟火色,广播中滔滔不绝的播报着挂号信息。
祁闻以贺梓辰生病为由替他请了一个星期假,光束落在桌面上形成阴阳相隔的美感,祁闻潜意识去拉窗帘企图遮住破窗而入的阳光,于快触及窗帘时顿住,恍惚间想起自己怕热怕晒的同桌在医院,又默默蜷缩了一下手指,把手重新压回书上……
贺梓辰靠在病床床头,阳光似乎有意避开他落在他床头的柜子上,只余一片阴影给他,一夜未眠,憔悴悄然到来,他只是呆呆的坐在那,眼神涣散,连最后一丝光亮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知道他眼神聚焦在何处。
他眼睑浮肿,眼尾还留有一抹未来的及消褪的绯色,眼下留有的是青黑一片,脸上还留存着未曾拭去的泪痕,嘴唇白的发紫,俨然未有丝毫血色。他就一直这么坐着,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护士问他好点没他啧一声不吭,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
祁闻本是一直待在学校,但考虑到贺梓辰特殊的情况就挤出中午那零星几点的时间去陪他,从护士口中得知他绝食就每天中午来陪他吃饭,虽迟但到,从未有一天缺席。
贺梓辰也在祁闻的陪伴下身体渐渐好转,下午就出了院。
阳光照耀在他身上时他不自觉闭了闭眼,说不出什么感觉,他不排斥阳光灼热他白嫩的皮肤反而还有点喜欢,大概是许久未见了吧……
他穿着校服走回家,上楼时他脚步虚浮,好几次都差点摔个狗啃泥都是借墙壁的力才没有摔倒,回到家,他颤抖着手握住钥匙插进锁孔,锁孔与钥匙吻合转动发出“咔哒”声。
推门步入,一股茉莉清茶香扑来,虽然很淡,淡到只是顷刻间就消散,但他还是敏锐的捕捉到这一抹香气——秦姌的信息素。
他眼眶一热,可没有任何水珠滴落。
是啊
早在之前他的眼泪就流尽了
他敛起情绪,找出行李箱,打包好自己的东西,衣服,裤子,还有Omage抑制剂,抑制贴,还有……母亲送给他的唯一的出生礼物也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的一个东西——平安锁。
寓意:岁岁年年,平平安安。
自拥有他起,他就没打开过,这次他打开,里面有一张标签纸,不过对折了,面朝贺梓辰的是“秦姌亲启”四个字。
字迹娟秀柔和且不失笔锋。
他着急翻开,便签上写着一行字:
不求你出人头地,只愿你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原本是生日祝福,没想到到头来却成了遗言……
收拾好他就毫不犹豫离开了这个家,因为他怕再多犹豫一秒他就会改变主意,选择留在温柔乡了。
他出院的事从未和目前身边任何人提及,他用微颤的手给在国外的舅舅打去电话告诉他他想转学去别的地方上学,男人说会尽快给他安排转学并给他买了去往他省的动车票,还给他安排他省的住处。
他们虽然生活在小地方,但他舅舅在国外过的风生水起,开了几家娱乐公司,是娱乐公司里的商业泰斗,但他屡次邀请秦姌带着他一同去往国外都被秦姌一一拒绝了,也就没再执着于此了,而秦姌唯一提出过的请求就是:如果她死了,照顾好她的儿子。
晚上他趁着自习前半个小时进入办公室,恰逢今天晚上是尹恬的晚自习,她正在备课。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清脆的扣门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显得异常空灵。
尹恬头都没从教案中抬起,温柔的女声伴随着请进一同响起。
贺梓辰缓步至她面前,直到阴影投射到教案上遮住了内容她才不紧不慢的抬头。
身前的少年与之前相比消瘦了许多,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脸也逐渐抚平,眉眼也从柔和变成了硬朗,虽然还是一副放荡不羁的老样子,但又平添了几分破碎感。
“贺梓辰?”尹恬在看清来人时发出恰到好处的疑问。
“你不是生病请假嘛?病好了?”尹恬视线挪回教案上漫不经心的问他,贺梓辰手揣在校服口袋,手心沁出一层薄汗。
良久没得到回答的尹恬再次抬头问他,却与他的回答相撞。
“怎么了?”
“我转学。”
尹恬被这猝不及防的“转学”雷了一下,脸上满是错愕。
料定她会是这幅样子的贺梓辰表情没什么波澜,只是双拳紧握。
“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尹恬边问边投给他一个不解的眼神,暗示他解释一下。
他也没想瞒着,只是要再一次说出来他还是会忍不住颤抖。
虽然原世界也没少说过,但自那次以后秦姌就是他永远封存于心的名字,不再愿述之于口,是一个他解不开也不愿解开的心结。
但他二十二岁的灵魂在十八岁的皮囊之下再一次直观的体验了失去母亲的痛苦,加深了他的痛苦,更击溃了他严防死守的心理防线。
他忍着痛苦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尹恬就冲出办公室,准确的说是逃避现实。
尹恬独自消化着她所听到的……
晚上,贺梓辰带着打包的行李,拿着动车票,坐在动车站,火车站广播夹杂着电流声循环播出:请乘坐D4696号列车前往潜落市的乘客带好您的行李,前往A1处检票口检票,谢谢您的配合……
他拖着一个行李箱,最后回望了一次这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伴随一滴冰凉的泪,独自一人上了这辆列车……
祁闻下了晚自习就前往医院准备接贺梓辰回家,结果来到病房里只看见空荡荡的房间,闻到残余的薄荷味信息素,他怔愣片刻,转而奔向医院的前台,因为跑的太快一边呼吸急促一边询问医生,“医生……315的……病人……去哪了?”
医生查了一下对他说:“先生,这位病人下午就离开医院了,具体去哪了,我们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在空旷肃静的走廊上空徘徊,又尽数飘进祁闻耳中。
他无措的拿出没来得及开机的手机,开机解锁一气呵成,打开通讯录,没看见一条标红的未接来电,又点开联系人,“贺梓辰”三个字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指尖滑动着点向拨通键。
“嘟……”电话刚拨出,毫无温度的机械女音传出:“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女音过后是挂断的长鸣声。
胸腔里悬着的心突然停顿了一瞬。
他把他拉黑了?
再点开其他的联系方式,每发出一句话背后都跟随着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红的扎眼……
那颗心脏就像突然被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然后在即将停止跳动时又骤然松开,旋即再补上一刀,那种刻骨铭心的疼痛又不致命,只会让心脏带着伤口与刺痛苟延残喘的继续跳动……
他所有能联系到他的方式都被他拉黑的一干二净,他就这么离开了,一句话也没留下,走的彻彻底底又干干净净。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落起淅淅沥沥的小雨,雨珠降临与地面接触的一刹那敲击出清脆的声响,迸射分散成更小的水珠。
他来到医院大厅门前夺门而出,门旁立着一处“雨伞共享区”,他视若无睹。
穿梭于大街小巷,淅淅沥沥的小雨好似有意刁难他般逐渐变大,直至倾盆,珍珠般大小的水珠从万米高空坠落,打湿了他刚换不久的校服白T。
平日里打在皮肤上的雨滴不痛不痒,此刻被雨滴亲密接触过的皮肤隐隐作痛。
他跑回家敲对面的门却无人应答,他只能颓然的坐在门口,背靠着那扇门,回忆悉数涌起。
记忆中明艳动人的少年正朝着他笑,嘴角扬起一个自然的弧度,笑的乖张,愉悦又郑重的承诺,“祁闻,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哪天你没找到我,就敲三下门,我一定会出现在门后给你开门的!”
祁闻抿唇,嘴唇微张,声音支离破碎又沙哑至极,也就吐出四个字“三下过了……”
还有两个字是:
骗子
眼眶中酝酿着温热的很液体,只要他再小有动作,液体就会放肆的奔流而出。
呢喃声盘旋在楼梯间:“贺梓辰,你个骗子…”“大骗子…”
坐在动车上的贺梓辰抚摸着那台手机,他记得他第一次拿到手机时是秦姌拿到第一份工资时给他买的,不知不觉就用了六年,黑色的手机壳却还是如新买的一般锃亮,屏幕连一道裂痕都未曾有过。
他拿出耳机,准备放首歌边听边睡打发时间,解锁的瞬间是在通讯页面,手指在擦过屏幕时还是不免一滞,眼神锁定在那串电话号码上久久不能移开。
是了,他离开时原本是打算和他告别,但最终还是硬生生压下了这种冲动的想法。
退出界面,他点开音乐APP,点开喜欢的歌单播放起来,宛转悠扬的女声通过耳机传入耳中,但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歌没变,声没变,人没变,心变了……
他又适时回忆起以前和祁闻坐在树底下乘凉时,两个少年并排坐,同带一副耳机,嘴里哼着不着调的小曲,生活惬意悠闲。
睡不着,他也索性不睡了,望着窗外的风景,思绪万千。
是舍不得养育他十七年的故乡,亦是舍不得陪伴他十七年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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