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肖战的提醒再次响起,比月色更沉,仿佛压下了庭院里所有的虫鸣风声,“凝神。”
一博咬紧了牙关,如果鬼魂有牙关的话。
他强迫自己忽略背后那似贴非贴的手指,忽略那拂过后颈的气息,将全部意念沉入那涓涓细流般的月华引导中。
莹白的光丝终于第一次顺利地完成了一个小周天的循环,虽然生涩,但畅通无阻。
直到月影西斜,肖战才收回手。
一博累得几乎维持不住形体,魂影又淡了几分,却隐约觉得核心处凝实了一点点。
“今日到此为止。”肖战转身走向木屋,袍角拂过石板,没留下半点尘埃,“每夜子时,引月华三个周天,不可懈怠。”
日子便在这般枯燥又磨人的修炼中滑过。
一博的进展缓慢,但确乎在进步,魂体越发凝实,对月华之力的掌控也初窥门径。
肖战始终是那副样子,沉默,严苛,点到为止的教学,恰到好处的触碰,永远平稳的呼吸和声线。
一博起初的慌乱与战栗,渐渐被一种更深的、蠢蠢欲动的焦躁取代。
他看不透肖战那双古井般的眼睛底下究竟藏着什么。
是纯粹的施舍与教化?
还是……
一种近乎恶劣的念头,在某个月色格外撩人的夜晚,悄然滋生。
那夜的月亮亮得惊人,银辉泼洒下来,几乎有了实质的重量。
一博如常引月华入体,循着熟悉的路径运转。起初一切顺利,清冷的气流温顺地流淌。然而,就在行至膻中位置,本该柔和转向时,一博心念猛地一偏。
他强行拧转了那缕月华之气的流向。
像驯顺的溪流陡然撞上巨石,平静的循环瞬间炸开!
阴寒精纯的月华之力在他魂体经脉中逆向冲撞,原本有序的莹白光丝骤然乱窜,爆开细碎冰凌般的反噬痛楚。
一博闷哼一声,魂体剧烈震荡,边缘处雾一般弥散开大片的阴气,精纯的月华混杂着本源魂力,失控地向外逸散。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透明,身形晃动着向下软倒。
预期的冰冷石阶并未触及。
一道青影如电般掠至。
一直静立旁观的肖战,终于动了。
他手中的乌木拂尘甚至未来得及抬起,便已被丢开,白玉柄磕在石板上发出清脆一响。他伸手,却不是去扶,而是一把扣住了一博正在溃散的魂体手腕,那里凝实度最高,触感也更为真实。
下一秒,微凉的、带着独特清冽气息的唇,不容抗拒地压了下来,堵住了一博因痛苦和惊愕而微微张开的嘴。
并非人类的温热,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灵力与生机,混合着肖战本身的气息,磅礴而温和地渡了进来。
那股力量精准地锁定了一博体内暴乱的月华与逸散的阴气,以碾压般的态势梳理、归拢、抚平。
逆向的乱流被强行导正,溃散的魂力被牢牢锁回。
混乱的灵台被这股外力闯入,搅得天翻地覆。所有的痛楚、惊惶,都在那咫尺之间、唇齿相接的触感里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博睁大了眼睛,近得能看清肖战低垂的眼睫,在月光下投出小片安静的阴影。
他渡气的方式近乎蛮横,唇舌撬开他的抵抗,那点灵光在他口中巡弋,搜刮走每一缕不驯的阴气。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漫长如百年。一博体内暴乱终于彻底平息,溃散的魂体重新凝聚,甚至比之前更稳固了几分。
肖战微微退开寸许,唇边还沾着一点逸散的、冰晶似的阴气残芒。他仍扣着一博的手腕,指腹无意识地在那片虚淡的皮肤上摩挲了一下,目光深晦地落在一博兀自震惊失神的脸上。
“可好些了?”他开口,嗓音比平时更低哑些,碾磨着夜色,也碾磨着一博残存的意识,“可还需要?”
一博僵着,一个字也吐不出,只感觉被摩挲的手腕处,那一点接触的地方,像是有细小的火星溅落,一路灼进空荡荡的胸腔。
肖战忽地轻笑了一声。
很轻,短促,意味难明,他低下头,额角几乎抵上一博的,温热的呼吸再次拂过,带着方才唇齿间残留的、属于一博的阴冷气息。
“也好。”他缓缓说,每个字都像带着钩子,慢条斯理地刮过一博的灵识,“那便教你些别的。”
他另一只手抬起来,指尖不知何时拈着一根线,暗红色的线,在月光下毫不起眼,甚至有些陈旧的模样。
一博怔怔地看着那根红线,尚未从方才的冲击中完全回神,心底却莫名一悸。
肖战的手指灵巧地动作起来,红线在他指间翻飞,如同拥有生命。他绕着一博的手腕,轻轻巧巧地缠了一圈。冰凉的、丝滑的触感贴上魂体,不紧,却存在感鲜明。
第二圈。
那红色衬着一博虚无苍白的手腕,竟有种诡谲的醒目。一博下意识地想抽手,腕上力道却不容抗拒。
第三圈。
肖战打了个极其繁复的结,指尖一抹微光闪过,没入结中。红线悄无声息地“融”入了一博的魂体,消失不见。只在原本的位置,留下一道极淡的、仿佛胎记般的红痕,微微闪着幽光。
“锁魂咒。”肖战松开手,向后略退一步,恢复了那副疏离整肃的模样,仿佛刚才那唇齿交缠、气息相渡的混乱从未发生。
只有他的目光,依旧沉甸甸地落在一博腕间那抹红痕上,又缓缓移到他脸上,看进他惊魂未定、茫然失措的眼眸深处。
“防你下次再行差踏错,魂飞魄散。”他语气平淡地解释,如同讲解一个寻常法诀,“此线乃朱砂混合罡煞炼制,专锁阴魂,除非我亲自解了,或我身死道消,否则……”
他顿住,没再说下去,月光照亮他半边脸,清冷如谪仙,另外半边隐在阴影里,看不清神情。
庭院里只剩下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一博自己那并不存在、却仿佛震耳欲聋的心跳。
腕间那处,红线消失的地方,微微发着烫,一种奇异的牵连感,若有若无地指向身前这个青衣道士。
肖战已经转过身,走向静室。走了两步,复又停下,并未回头。
“今夜,”他声音随风送来,依旧没什么起伏,“多加一个周天,静心,凝神。”
一博呆立原地,指尖颤抖着,抚上手腕那抹微热的红痕。
月华如水,静静流淌,先前那场近乎走火入魔的混乱,那唇间渡来的气息与力量,那缠绕三圈的红线,无数画面与感知在灵识中冲撞。
他缓缓抬眼,望向肖战消失的静室方向。门扉紧闭,檐角阴影深重。
原来……这般么?
夜风穿过庭院,竹影在他淡薄的魂体上摇曳,恍如幢幢鬼影,也恍如某种无声的窥探。
腕上红痕,微微地,烫了一下。
他莫名低头笑了下,似是勘破了什么,多加一周就多加一周天,有什么大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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