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雀

书名:我的专属遗赠
作者:茉莉盏

王一博的公寓占据了市中心顶级豪宅“铂悦府”的顶层复式,拥有近乎三百六十度的无敌视野。电梯采用虹膜识别,无声无息地直达入户门厅,冰冷的感应灯随着他们的进入自动亮起,光线是经过精密计算的冷白色,将玄关处每一根线条、每一件摆件都照得清晰无比,纤尘不染,却也无情地照出了肖战脸上那份无处躲藏的苍白与疲惫。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级香氛系统释放的、冷冽的雪松与琥珀调,昂贵,却像这空间一样,缺乏生命的温度。

“李妈。”王一博对着空荡得能听见回音的客厅唤了一声,声音在开阔的挑高空间里显得有些疏淡。

片刻,一位系着干净围裙、面容慈祥温和的中年妇女从右侧的厨房区域快步走出。看到王一博,她脸上立刻绽开真诚的笑容:“一博先生,您回来了。吃过晚饭了吗?我炖了……”她的话音在目光触及王一博身后那个身影时戛然而止。

她的笑容凝滞了一瞬,眼中迅速闪过惊讶、疑惑,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那个年轻男人几乎完全被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黑色男士羊绒大衣里,更显得身形单薄得可怜。他微微低着头,碎发垂在额前,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到一小截白皙得近乎透明的下颌线,以及那双紧紧绞在一起、指节泛白的手。

他站在那,充满了局促不安。

李妈很快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她作为高薪家政的专业素养,目光变得温和而包容,只是那份好奇被她小心翼翼地压在了心底。

“这位是肖先生,”王一博的声音没有太多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他甚至没有回头看肖战一眼,径直脱下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进口真皮沙发的扶手上,“他会暂时住在这里。你收拾一下次卧,靠南带阳台的那间。他的日常起居,你负责照顾。”

“好的,先生。”李妈立刻应下,她转向肖战,语气放得更柔,“肖先生,您好,我是李妈,是家里的管事。以后有什么需要,您随时跟我说,千万别客气。”

肖战似乎极其不习惯成为视线的焦点,尤其是这种带着善意的审视。

他下意识地想把头埋得更低,但似乎又强迫自己抬起了一些,目光飞快地掠过李妈的脸,然后迅速垂下,落在自己脚前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

他挤出一个极其微弱且僵硬的笑,嘴角的弧度像是被勉强拉扯出来的:“麻…麻烦您了。”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干涩的沙哑,仿佛很久没有好好说过话。

王一博没再多言,甚至没有给肖战一个眼神,便径直走向开放式厨房的中岛吧台。他从嵌入式冰箱里取出一瓶冰水,玻璃瓶身瞬间凝结起细密的水珠。他倒了一杯,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试图压下心头那抹无端升起的、连自己都无法精准定义的烦躁。

他需要冷静,需要理清这团被王邶强行塞过来的乱麻。

肖战则像个误入陌生领域的幼兽,被困在宽敞得有些过分的客厅中央,进退维谷。他的目光快速地、小心地扫视着这个空间。

极简主义的装修,黑白灰的主色调,昂贵的意大利家具,线条冷硬的艺术品,一切都在彰显着主人的财富、品味和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效率与秩序。

这里的一切,从空气到光线,都与王邶那栋充斥着巴洛克风格装饰、酒柜永远满溢、弥漫着享乐主义气息的别墅截然不同。这里更冷,更硬,更…像王一博本人,是一种不容侵犯的……疏离。

李妈是个有眼力见的人,看出肖战的无所适从和拘谨,便主动上前,声音放得更缓:“肖先生,坐了那么久车肯定累了吧?我先带您去房间看看,安顿一下?您也可以先洗个热水澡放松放松。”

肖战像是终于得到了解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了点头,声音更轻了:“好…好的,谢谢。”

他跟着李妈,脚步放得极轻,踩在厚实柔软的阿富汗手工地毯上,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怕惊扰了这栋房子里冰冷的空气,也怕惊动了吧台边那个周身散发着低压气的男人。

王一博端着水杯,靠在冰冷的岩板台面上,目光状似无意地追随着那个略显仓促的清瘦背影消失在通往客卧的走廊转角。他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光,像平静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暗流。

靠南的次卧同样宽敞得惊人,自带豪华卫生间和一个视野极佳的观景阳台,可以俯瞰大半个城市的璀璨夜景。房间的配置无可挑剔,顶级品牌的床具、智能家居控制系统、步入式衣帽间,但统一的高级灰调子让这里缺乏人气,更像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房,而非一个家。

“床单被褥都是今天刚换的,用的是埃及长绒棉,很亲肤。衣柜里准备了干净的浴袍和睡衣,毛巾浴巾在卫生间,全都是新的,没人用过。”李妈热情地介绍着,试图用温暖驱散这里的冷清,“您看看还缺什么,喜欢什么风格的布置,随时告诉我,我去准备。”

肖战的目光快速地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然后落在铺得一丝不苟的床铺上,低声回应:“很好,真的…什么都不缺,谢谢您。”他的目光始终有些游移,似乎不太敢与李妈过于关切的眼神长时间接触。

“您太客气了。”李妈笑了笑,“那您先休息,缓一缓。晚饭大概半小时后好,好了我来叫您。”

“好的。”肖战轻声应着。

李妈体贴地带上了房门。

“咔哒”一声轻响,门被关上的瞬间,肖战一直紧绷着的、几乎要僵硬的肩膀终于微微垮塌了一丝。

他独自站在房间中央,环顾着这个华丽而冰冷的囚笼,眼神里的麻木似乎被一种更深的、无边无际的茫然所取代。

他慢慢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车水马龙、流光溢彩的繁华都市,霓虹闪烁,充满了喧嚣的生命力,而他却像被无形的水晶玻璃隔绝在外,只能观望。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身上还裹着的、属于王一博的黑色大衣。大衣上那点微弱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雪松余温早已散尽,只剩下昂贵羊毛冰冷而细腻的触感。他沉默地、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将大衣脱了下来,像对待一件极其陌生且不容玷污的物品,仔细地抚平上面根本不存在的褶皱,然后极其平整地铺展在床尾的软凳上,仿佛在进行某个郑重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床边,慢慢地坐了下去,柔软的高弹床垫立刻温柔地包裹住他,下陷一块。他低下头,用一双微微颤抖的、冰凉的手捂住了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肩膀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然后维持这个姿势,良久没有任何动静。

宽阔的房间里,只有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没有人知道那被手掌紧紧遮挡住的脸上,此刻究竟是怎样的表情,是绝望,是屈辱,是悲伤,还是……别的什么。

晚餐时分,气氛凝滞得如同结冰的湖面。

长长的黑胡桃木餐桌上摆放着李妈精心准备的四菜一汤,中西合璧,色香味俱全,甚至特意考虑到了可能存在的口味偏好,做得比较清淡。

王一博坐在主位,慢条斯理地用着餐,动作优雅标准,如同用餐礼仪教科书,却透着一股食不知味的冷感。

肖战坐在离他最远的桌子另一端,小口地、近乎机械地吃着碗里那小半碗晶莹的米饭,几乎不怎么主动去夹眼前的菜。他始终微低着头,浓密的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仿佛要将自己彻底缩进一个无形的保护壳里。

咀嚼的声音,银质餐具偶尔碰到骨瓷盘边的轻微声响,在这种极致的安静下被放大,反而更衬得这沉默令人窒息。

王一博的目光几次三番、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对面。肖战吃得很少,动作拘谨得仿佛每一个举动都经过衡量,吃的不是美味佳肴,而是难以下咽的苦药。

他那副逆来顺受、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的模样,本该最大限度地激起人的怜悯和保护欲,却莫名地让王一博感到一阵无名的烦躁,像是有细小的沙砾硌在心口。

这种烦躁究竟源于何处?源于这份被强行加诸于身的、荒唐透顶的麻烦?源于对王邶那捉摸不透的意图的深深猜疑?还是源于眼前这个人身上那种极致的、几乎完美的脆弱感与某种他直觉捕捉到的、难以言说的违和感之间的微妙冲突?

“不合胃口?”王一博忽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在过分空旷安静的餐厅里显得格外突兀,甚至带着一点回音。

肖战像是被这突然的声音惊到,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震了一下,几乎是瞬间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慌乱,像受惊的林中小鹿。他连忙摇头,声音有些发紧:“没,没有。很好吃。只是……我,我不太饿。”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几乎含在喉咙里,说完便又立刻低下头去,耳根似乎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薄红。

王一博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没再说什么。他放下手中的刀叉,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动作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对候在一旁的李妈道:“李妈,给他盛碗汤。”语气是平淡的吩咐,听不出什么情绪。

“哎,好的。”李妈连忙应声,拿起汤碗盛了满满一碗奶白色的鲫鱼豆腐汤,小心地放到肖战面前,温和地劝道,“肖先生,喝点汤吧,暖暖胃,我炖了很久的,一点也不腥。”

肖战看着面前突然多出来的、热气氤氲、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汤碗,沉默了几秒,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极轻地道:“……谢谢。”他拿起汤匙,小口小口地喝起来,动作依旧斯文而拘谨。

这顿对两人而言都堪称煎熬的晚餐终于结束。王一博用餐巾擦了擦手,起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话,径直走向书房处理未完的公务。肖战则像是松了一口气,立刻站起身,帮着李妈收拾桌上的碗筷。

“哎呀,肖先生,不用不用,我来就好,您去休息吧。”李妈连声阻止。

“没关系,我…我没事做。”肖战低声说着,坚持将几个盘子叠起来,端到了厨房的水槽边,然后便像是完成了某项艰巨无比的任务,对着李妈仓促地点了一下头,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离开了餐厅,回到了那个暂时属于他的房间。

夜渐渐深了。

王一博处理完最后几封紧急邮件,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关掉了书桌上那盏造型冷硬的台灯。书房陷入黑暗,他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微光,起身走了出去。

公寓里一片寂静,只有墙壁下方嵌入式的智能地脚灯散发着幽微柔和的光芒,指引着方向。他经过次卧门口时,脚步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厚重的实木房门紧闭着,底下缝隙里没有透出一丝光亮,里面的人似乎早已陷入沉睡。

他在门口站了足足十几秒,眼神晦暗不明,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动作,转身走向自己的主卧。

冲完一个冷水澡,试图驱散脑中的纷乱思绪,他躺在价格不菲却依旧感觉冰冷的大床上,毫无睡意。黑暗中,他睁着眼睛,白天发生的一切不受控制地在他脑中清晰地回放,那天律师宣读遗嘱附件时那荒谬绝伦的内容,肖战出现在书房门口时那种破碎又惊惶的模样,车上那惊鸿一瞥、疑似冷静计算的眼神……

这一切串联起来,处处透着诡异和不合理。

王邶,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到底想干什么?费尽周折,甚至可能用自己的消失做局,就为了把这个漂亮精致得像顶级瓷娃娃一样的男人塞给自己?是为了恶心他?监视他?试探他?还是……这个肖战本身,就是王邶留下的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谜题,或者一个包装精美的陷阱?

他翻了个身,目光落在窗外。从这个角度,能看到远处江面上穿梭的游船灯光,像散落的星子。他的眼神在黑暗中逐渐变得锐利而冰冷。无论王邶的目的是什么,他王一博都绝不会被动接受。

这个叫肖战的男人,既然被以这样一种方式送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他就要亲手撕开所有伪装,彻底弄清楚,这究竟是一件无害的、只需要妥善安置即可的“遗赠”,还是一枚精心包装、内藏毒针的糖衣炮弹。

他需要观察,需要试探,需要掌控。

与此同时,次卧内。

一片浓稠的黑暗。

肖战并没有睡。他抱膝坐在落地窗前的柔软羊毛地毯上,下巴搁在膝盖上,安静地望着窗外浩瀚的城市灯火。

斑斓的光点在他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却丝毫照不进那一片幽深的区域。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丝质睡衣,晚秋的夜寒透过玻璃隐隐渗入,他却似乎毫无所觉,感觉不到冷。

之前在他人面前展现出的所有脆弱、麻木、惊惶,在他独自一人时,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那张过分漂亮惹眼的脸上,此刻剩下的是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甚至嘴角还噙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解读的疲惫与讥诮。

他维持着这个仿佛自我保护又仿佛与世界隔绝的姿势,已经很久了。

忽然,他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头部微微偏向门口方向,侧耳凝神倾听门外走廊的动静。确认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系统微弱的风声后,他才缓缓地、极其谨慎地站起身,赤脚踩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哪怕一丁点声音。

他先是走到床边,目光落在被他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软凳上的那件黑色大衣上。

他伸出手指,指尖极轻地、几乎只是用指腹最敏感的部位,拂过衣料的表面,感受着那细腻的纹理和冰冷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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