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戟月一连三日都往北辰王府跑,每回还必要用了晚膳才离去,那辆鎏金马车日日准时停在王府正门口,惹得府中下人人心惶惶,生怕得罪了这位未来的王妃。
秋日的风裹着桂香穿过轩窗,王一博同赫连戟月坐在庭院石桌旁,石桌上摆着几碟时令菜肴。
琑儿坐在特制的矮凳上,侍女站在一旁,帮小公子布菜。
赫连戟月今日着一袭玄色织金云纹长袍,衣摆处暗绣的祥云纹与北辰王墨色锦缎常服上的纹样竟巧妙相合。
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小公子,唇边挂起浅笑,“琑儿小公子,尝尝这鲈鱼,味道不错!”
琑儿却把小脸埋进饭碗里,鼓着腮帮子扒拉米饭,每一根头发丝都在抗拒着。
“王君一!你的礼数呢?”王一博淡淡撇了一眼小团子。
琑儿不待见赫连戟月,赫连戟月偏偏每次都要招惹他,让他实属无奈。
琑儿不高兴的撇了撇嘴,抬起糊满米粒的小脸,冲赫连戟月甜甜一笑,奶声奶气道:“琑儿多谢公主殿下,可是琑儿不爱吃鱼哦!”
王一博声音不重,但是格外有威严:“长者赐,不可辞!”
“罢了罢了!不爱吃便不吃,姨姨给你盛汤喝好不好!”
赫连戟月说着就挽起衣袖,亲自盛了一碗乳鸽汤递给琑儿。
“不要喝汤!”
琑儿小手一挥,满满的一碗汤,径直朝公主裙摆泼去。
赫连戟月慌忙后仰,玄黄色的裙裾还是溅上油亮的汤渍,秋风一吹,裙摆上的汤汁隐隐散发出腥气,女子脸色瞬间就变得难看起来。
“来人!”王一博皱起眉头,放下筷子,拿出手帕递给赫连戟月,回头吩咐婢女,“南湘,带公主去房里换件衣裳!”
南湘立刻应声:“是!”
赫连戟月撇了一眼王一博冷峻的侧脸,又看了看,恨不得将脑袋埋进碗里的琑儿,胸中那股郁气翻涌不休,偏又无处发泄,生生憋得她指尖都泛了白,只能拂袖而去。
赫连戟月初见王一博,是在大夏朝堂之上。
那日男子一袭墨色西凉朝服,背脊挺拔如松,面对父皇与众臣的刁难,眉目沉静如初,一字一句应对如流,不卑不亢尽显风骨。
她躲在屏风后,怔怔望着他,心尖似被春风撩动,再难忘怀。
后来,她不顾父皇反对,执意跟着他回到西凉。
王一博待她极好,许她以王妃之位。
绫罗绸缎,珠翠首饰、精致糕点,但凡她开口,哪怕是昆仑雪莲,他亦会踏遍千山万水为她取来。人人都道他们情深,若顺其自然,必能琴瑟和鸣。可赫连戟月心底总憋着一股劲……
因为她见过醉酒后的王一博,眉眼舒展如三月融雪,将她搂在怀中,一遍遍呢喃着“月儿”,声线明明柔得能滴出水来。
可酒醒后,他又变回那副清冷疏离的模样,温柔的眼神仿佛隔着万重寒山。
她总觉得他们之间隔了什么。
院子里静的吓人,琑儿耷拉着脑袋等了半晌,没听见父王的半点动静,他怯怯的抬起头,只见父王正望着庭院里的老树出神,目光幽深。
“父王,琑儿错了!请父王责罚!”琑儿从凳子上跳了下来,乖乖的走到王一博面前。
“琑儿!”王一博回过神,轻叹一声,抬手揉了揉小家伙的发顶,这才发现小团子今日扎了一个很俏皮的发髻。
“你今日太不像话了,稍后去给公主殿下赔个不是!”
“父王,琑儿不喜欢她!”
王一博指尖轻抚琑儿的小脸,“可是,父王会娶她,她日后就是你的嫡母,琑儿,父王跟你说过,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对无法改变的事,该如何自处?”
琑儿眨巴着大眼睛,扁了扁嘴,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琑儿接受就是了,以后我不招惹她了!”
王一博语气软了几分,“你身为皇室血脉,自当担负起该有的责任,行事不可任性妄为。有些事虽不如意,也要学着坦然受之,这才是王室公子该有的气度。”
琑儿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抱着父王脖子亲昵的蹭了蹭,“琑儿记下了!父王,琑儿要去茅房啦!”
琑儿不等王一博回应,撒开手一溜烟就跑了。
王一博连忙招呼婢女:“跟着小公子!”
“是!”
可等婢女跟上去,哪里还有小公子的影子。
赫连戟月褪下外袍,将怀中的玄凰机置于案头,她心事重重,根本没有注意一个小小的身影从窗子爬了进来。
琑儿趁着赫连戟月转身,一把抓住玄凰机,迈着小短腿就要跑,被忽然感应到气息不对的赫连戟月抓了个正着。
“你干什么?放下!”
琑儿被赫连戟月凶的愣住,用力咬了咬嘴唇,转身就往门外跑。
“放肆!你给我站住!”
眼看着赫连戟月追了过来,琑儿将手里的玄凰机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赫连戟月气的脸色苍白,伸手摸向腰间的长鞭。
“怎么回事?”王一博闻声匆匆赶来,看着一脸无措的琑儿,和微微发着金光的玄凰机,大概猜到了什么。
赫连戟月听见王一博的声音,立刻就放下了手,幽幽叹了口气,看向琑儿,“小公子,若是喜欢,尽管来跟姨姨讨,这般偷偷摸摸,可是丢了你父王的颜面呀!”
王一博脸色铁青,“王君一!跪下!东西是不是你偷的?”
琑儿“扑通”跪在地上,小手攥紧衣角,绷着煞白的小脸,倔强地仰着头。
“是也不是?”王一博一声怒吼,琑儿吓得浑身一抖,眼泪“啪嗒”砸在手背上,小嘴一瘪,嚎啕大哭。
“来人,给本王取戒尺来!”
肖战害怕赫连戟月,每次她来王府,都躲在琑儿院子的柴房内,什么时候人走了,琑儿眼巴巴来寻他,他才肯出去。
今日他都在这等了快三个时辰了,他的琑儿宝宝也没来寻他,闷得他无聊至极,只能欣赏喔喔抓虫子,忽然听到……
“这可怎么办,王爷这回可是动了真格的了!那么长的板子打在小公子身上,可如何是好啊!”
“奶娘也人微言轻,南湘姐姐求情都不管用,偏偏肖侍君还在禁足……”
“这可如何是好!”
肖战闻言,急忙从板凳上站起身,往门外跑去,喔喔飞快的扑棱着翅膀飞进了肖战袖子里。
肖战跑到王一博的御麟苑,远远便见院中跪了一地人,全是给小公子求情的。
王一博站在院子中,面色阴沉如墨,赫连戟月站在他一侧,看似求情,实则每一句都在拱火。
“你偷盗玄凰机,惊扰公主殿下,该当何罪?”
琑儿小小的身子抖如筛糠,眼泪大颗大颗砸在青石板上,“父王坏!爹爹!我要爹爹!琑儿要爹爹!爹爹,救我!”
王一博掂了掂戒尺,冷哼,“你爹爹来也无用,将你教的如此顽劣,更是不可饶恕!”
肖战躲在廊柱后,被小家伙这一声“爹爹”叫得心都碎了,这里只有他知道,琑儿叫的不是肖昭,而是他。
昨天夜里,小团子窝在他怀里,奶呼呼的蹭来蹭去,扭捏的说:“战战,我可以叫你爹爹吗?”
肖战难过的眼圈都红了,紧紧抱着他的宝宝,他这人向来惜命,可是这一刻,他觉得为了这声“爹爹”他可以不要这条小命。
但他还是说:“不可以,你是尊贵的王府公子,不能叫我爹爹!”
琑儿如果哭闹耍赖,肖战也是拿他没办法的,但是琑儿不舍得闹他的战战,乖巧的眨着大眼睛说:“那我偷偷叫!没人了再叫,好不好!”
肖战又忍不住要哭了。
可他这个爹爹,好窝囊。
王一博的戒尺已经高高扬起,肖战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将大眼睛浸得通红,心脏几乎要冲破胸膛。
“不许打他!”
肖战猛地冲了出去,挡在琑儿身前。
戒尺“啪”地一声重重落在他肩头,疼得他眼前发黑。
“哇”的一声,琑儿大哭着扑进了肖战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衣襟,浑身发抖却只往他怀里钻,显然吓得不轻。
“放肆!”王一博被突然窜出来的肖战吓了一跳,“不懂规矩的东西!还不让开!”
肖战猛地抬起头,瞪向王一博,泪水在眼眶里晃成一片碎光,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美得近乎破碎。他委屈死了,却只敢在心底无声质问:你为什么要欺负我们的孩子!
王一博扬起的手腕蓦地僵在半空,怔怔望着肖战颤抖的泪眼。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翻涌的悲恸,竟像一把钝刀慢慢剜进他心里。恍惚间让他错觉,仿佛自己真是那个抛妻弃子,负心薄幸的罪人,让他一句重话也说不出了。
赫连戟月将王一博神情看在眼里,余光掠过肖战泪痕未干的脸庞。她向来聪慧,一眼就知道肖战不是个普通的奴才。
这种姿色,别说西凉,就是在他美人如云的夏朝宫廷,也能堪称绝色,北辰王府何时来了这么个漂亮的奴才?
“王爷,此人是?”
王一博回过神,沉声答道:“国公府,沈铎的人!”
最后在赫连戟月假意的劝说下,王一博总算是饶过了琑儿。
肖战背着琑儿往明月轩走,琑儿今日哭的太多,已经在他背上昏昏欲睡了。
“宝宝,你为什么要偷玄凰机呀!”
琑儿迷迷糊糊的说:“战战怕!”
肖战猛的睁大眼睛,莫不是那天他自言自语被琑儿听到了。
“琑琑是为了我,才去偷的!”
琑儿用力点了点头,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乱点,晃得自己眼都花了,困意如潮水般涌来,实在抵不过,软绵绵地趴在肖战肩头睡了过去。
肖战吧嗒吧嗒掉了半晌眼泪,才小声说:“喔喔,北辰王对我的琑儿不好!日后等他娶了那个公主,生下自己的孩子,就更不会对琑儿好了!”
“那你能怎么办嘛?”喔喔说话声音也不像往常欢快。
“我想把琑儿偷走!”
“那可是要诛九族的!”
“动不动就九族!算了,回去求求主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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