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上山坳时,肖战还坐在竹林入口的石墩上。石面被秋露浸得冰凉,透过薄薄的牛仔裤渗进来,冻得他膝盖发麻,可他像没知觉似的,指尖反复摩挲着怀里那本《陶渊明集》的封面。
书脊已经被摸得发亮,是那种旧书特有的温润质感。他翻开扉页,借着最后一点天光,再次看向夹在里面的乐谱。泛黄的稿纸上,“山月不随人远去”七个字瘦劲清峻,笔锋里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像写字的人当时也在犹豫。肖战的指腹轻轻按在“月”字上,那里还留着浅浅的折痕,想必是被反复摩挲过的。
“肖老师,天黑了,该回去了。”小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哭腔。她手里攥着个手电筒,光束在竹林里晃来晃去,裤脚沾着泥,显然是在山里找了很久。看见石墩上的身影时,小姑娘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顺着冻红的脸颊往下掉,“您都在这儿坐了两个小时了!经纪人刚才发消息说,要是您再不回剧组,他明天一早就亲自上山来抓您!”
肖战缓缓抬起头,睫毛上沾着点露水,在暮色里闪着微光。他没看小陈,只是把书和乐谱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外套内袋。那里贴着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布料下的温热,像还残留着王一博指尖的凉意——那天他递药膏时,指尖擦过他手背的触感,凉得像山涧的泉水,却烫得他心尖发颤。
“他真的走了?”他问,声音轻得像叹息,气音落在风里,几乎要被竹林的沙沙声吞没。他看着小陈,眼神里带着点茫然,像个弄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李老板亲眼看见他上了星途集团的车?”
“是啊。”小陈吸了吸鼻子,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递给他一张,“李老板说,下午三点多的时候,山下开来辆黑色的宾利,特别气派,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坐的。他看见王先生背着个布包上了车,车直接往高速口开了,没回头。”她顿了顿,咬着嘴唇说,“肖老师,您别太钻牛角尖了。您想啊,他是星途集团的继承人,您是当红小生,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现在这样,对您、对他,其实都好。”
“都好?”肖战低下头,目光落在石墩边缘那道浅浅的凹痕上。那是王一博昨天坐过的地方,他当时穿着件深蓝色短褂,阳光落在他肩膀上,侧脸的线条在光影里格外柔和。肖战伸出手,指尖顺着凹痕划了一圈,声音突然沉了下去,“把别人安安静静的日子搅得鸡飞狗跳,让他被狗仔追着拍,被星途的人找到,最后逼得他不得不走——这叫都好?”
小陈被问得一怔,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她跟着肖战三年,看着他从新人熬到当红,永远是镜头前最妥帖的“小太阳”,会笑着给工作人员发糖,会在粉丝围堵时先护着助理。可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肖战,眼底的光全灭了,只剩下沉沉的雾,像净心山清晨那片散不去的霭,浓得化不开。
回到剧组时,夜色已经浓得化不开。摄影棚的灯亮得刺眼,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贴在地上像一道道疤。导演正叉着腰骂人,看见肖战进来,火气一下子全撒在了他身上:“肖战!你还知道回来?看看表!你的戏拖了整个组两个小时!”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有好奇,有同情,也有几分看好戏的意味。肖战没解释,只是脱下沾着露水的外套,递给小陈,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抱歉,让大家等了。我现在换衣服,马上开拍。”
今晚拍的是场夜戏,他饰演的仙侠立于望月台,白衣胜雪,对着满轮皓月独白。台词他早就背得滚瓜烂熟,“苍生为重,情缘皆空”八个字,本该说得淡然通透,可当镜头扫到他脸上时,导演突然猛地按下了对讲机:“停!”
“肖战,你在干什么?”导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我要的是勘破情关的释然,不是你这副丢了魂的样子!你眼睛里的光呢?你平时那股灵气去哪儿了?”
肖战站在道具月亮下,聚光灯的热度烤得他头皮发麻,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进衣领里,冰凉一片。他想说“我演不出来”,想说“有些东西丢了,就真的找不回来了”,可最终只是垂下眼睫,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对不起导演,我调整一下,再来一条。”
重拍了五次。他看着监视器里自己的脸,眼神空得像口井,无论怎么努力,都挤不出半分“释然”。直到导演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过了”,他才像被抽走了骨头似的,沿着布景板慢慢滑坐在地上。
卸妆时,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得像纸,眼下的青黑比昨天重了一倍,连化妆师都忍不住说:“肖老师,您这几天是不是没睡好?眼下的遮瑕都盖不住了。”肖战望着镜中的自己,忽然想起王一博在木屋窗边的样子——那时他总觉得那人眼底的空茫是故作疏离,现在才懂,有些情绪,没亲自摔进深渊里过,是永远看不懂的。
接下来的几天,肖战像个被抽走了魂的提线木偶。早上五点半起床,拍日出时分的打戏,威亚勒得锁骨生疼,他一声不吭;中午顶着太阳拍外景,台词里的甜言蜜语说得字正腔圆,嘴角的弧度却像用尺子量过;晚上拍哭戏,眼药水滴进眼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心里却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同组的女演员私下跟小陈说:“你家肖老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前两天还跟我们说笑,这几天跟个瓷娃娃似的,碰一下都怕碎了。”小陈只能笑着打圆场,转过头却偷偷抹眼泪。
他还是会每天往山脚下跑。有时是午休的一个小时,啃着面包坐在民宿的石阶上;有时是收工后,披着月光看到露水凝在草叶上。李老板看他可怜,偶尔会端杯热姜茶出来,叹着气说:“肖老师,别等了。王先生那样的人,心早就不在这山里了,走了就不会回来了。”
肖战接过姜茶,双手捧着杯子,让暖意一点点渗进掌心。他没说话,只是望着那条通往竹林的土路。路两旁的野草又长高了些,上次王一博劈柴时溅起的木屑,还卡在石缝里,像个不肯愈合的伤口。
第七天傍晚,剧组提前收工。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云絮被镶上金边,像撕碎的绸缎。山风吹过,带着股甜香,肖战吸了吸鼻子,才发现民宿墙角的桂花树开花了,细碎的金粒藏在叶间,香得人心里发颤——原来净心山的秋天,已经来得这么快了。
他像往常一样坐在石阶上,手里捏着片捡来的枫叶,红得像团火。指尖反复摩挲着叶边的锯齿,忽然看见竹林入口处,有个熟悉的身影走了出来。
灰色的僧袍,松松挽着的头发,木簪在夕阳下闪着微光。那人手里拎着个小小的竹篮,篮子里似乎放着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步履有些慢,却很稳,每一步都踩在落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肖战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忘了。他死死盯着那个身影,手指掐进掌心,疼得发颤——是他,一定是他。那走路时微微偏头的习惯,那拎东西时手腕微沉的弧度,他绝不会认错。
他想喊“王一博”,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身影被路过的挑山工挡住。挑山工背着沉重的竹篓,慢悠悠地走着,等他终于挪开步子,竹林入口处已经空荡荡的,只有风吹过竹叶,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地上。
“是他吗?”肖战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猛地站起身,石阶上的碎石被踢得滚开,发出“哗啦”的声响。小陈在后面喊他:“肖老师!您去哪儿?”他没回头,只是拨开路边的野草,跌跌撞撞地往竹林跑。
脚下的石子硌得脚底生疼,他却像没知觉似的,一口气冲到竹林入口。
空的。
只有那条被踩出来的土路,蜿蜒着伸向深处,路边的蕨类植物被人碰过,叶片微微倾斜着,像在无声地证明刚才有人经过。
肖战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风灌进喉咙里,疼得他直咳嗽。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渍。是幻觉,一定是幻觉。王一博怎么可能还在这儿?星途集团的车都开走了,他那样怕麻烦的人,怎么会留下?
他失魂落魄地往回走,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走到石阶附近时,脚尖突然踢到块圆滚滚的石头。石头“咕噜噜”滚了几圈,露出底下压着的东西——是片枫叶,红得像火,边缘却有点枯了,显然被压了很久,叶梗处还系着根细细的红绳。
枫叶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肖战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他蹲下身,手指抖得几乎抓不住那张纸。是张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边缘还带着毛边,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笔迹清瘦,收笔时微微发颤,是他认得的——是王一博的字。
“三日后,泉边。”
没有署名,没有多余的话,只有六个字,却像一道惊雷,在他死寂的心湖里炸开。水花溅起来,带着久违的暖意,漫过干涸的湖床。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竹林深处。暮色四合,远处的木屋隐在浓密的树影里,只隐约看见窗棂透出一点微光,像谁在屋里点了盏灯。他好像能看见,王一博正坐在那张铺着粗布的木桌前,借着烛光写字,写完后反复看了几遍,才小心翼翼地把纸条压在石头下,红绳在枫叶上打了个小小的结。
风里的桂花香更浓了,甜得人舌尖发麻,混着泥土的腥气,酿成一种说不清的期待。肖战把纸条和枫叶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连指甲嵌进掌心都没察觉。
他转身往回跑,这次的脚步轻快得像要飞起来。路过民宿时,李老板惊讶地探出头,他笑着挥了挥手,连小陈在后面喊“肖老师等等我”都没听见。
他知道,这三天会很难熬。会像数着秒针过日子,会在拍夜戏时盯着道具月亮发呆,会在收工后反复摩挲那张纸条。可他更知道,自己一定会等下去。
因为那六个字,像一颗种子,落在了他荒芜的心里。此刻正借着这净心山的晚风,悄悄发着芽。
而天边的月亮,似乎也终于拨开云层,露出了一点光亮,温柔地洒在通往泉边的小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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