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调香峰会“香境”的邀请函,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霁色”工作室掀起了波澜。这份代表着行业顶级认可与机遇的烫金函件,此刻静静躺在林霁的工作台上,旁边是峰会要求的核心参展作品提案截止日期——两周后。
空气里弥漫的雪松与琥珀交织的暖香,似乎也凝滞了几分。林霁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繁华却冰冷的城市景观。他清冷的侧脸在玻璃的映照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微蹙的眉心透露出内心的不平静。
“香境”是他职业生涯中一个重要的里程碑目标。参展不仅意味着顶尖的曝光度,更是对他调香理念的终极认可。他手中并非没有作品,那支融合了冷冽雪松、温暖琥珀与沉稳香根草的“无声回响”(他最终为那支试香命的名),其独特的平衡感和情感深度足以惊艳。但将它公之于众……将它和陈骁紧密相连的、私密的情感符号,暴露在聚光灯下,被无数人评头论足?林霁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感悄然滋生。
然而,更大的挑战并非来自内心。
“霁色”工作室最大的竞争对手——“云裳香氛”的创始人苏晚,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收到了邀请函。苏晚,一个在业内以优雅手腕和敏锐商业嗅觉闻名的女人,她的作品风格华丽繁复,极受市场追捧。业内早有传闻,她对“香境”的名额志在必得,视林霁为最大劲敌。
暗流,在看似平静的行业水面下,开始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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隅角咖啡馆的午后依旧温暖。林霁坐在专属座位,面前摊开的不是香料图谱,而是“香境”峰会的详细资料和初步的策划案。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间,投下浅浅的阴影。
陈骁端着新烤的伯爵茶玛德琳走过来,敏锐地察觉到了林霁身上不同寻常的低气压。那不仅仅是工作时的专注,更像是一种……紧绷的凝重。他将小巧精致的点心碟轻轻放在林霁手边,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犹豫了一下,高大的身影笼罩下一小片阴影。
“林霁?”陈骁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你……看起来有心事?是峰会的事吗?”他虽然对调香行业了解不深,但“香境”的名字太过响亮,加上林霁近几日明显增加的伏案时间,不难猜到原因。
林霁的目光从资料上抬起,清冷的视线落在陈骁写满关切和担忧的脸上。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傻气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照着自己的凝重。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算是默认。
“很难吗?”陈骁追问,身体不自觉地又往前倾了倾,仿佛想分担那份无形的压力,“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他的语气真诚而急切,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守护欲。
林霁看着陈骁眼中毫无保留的关切,那笨拙却滚烫的心意如同实质般传递过来,竟奇异地驱散了一丝心头的阴霾。他微微摇头,声音依旧平淡:“不用。工作。”
陈骁的眼底掠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挠了挠头,笨拙地试图安慰:“那……你别太累了。想喝什么随时叫我,点心管够!”他努力想挤出个轻松的笑容,却显得有些僵硬。
林霁的目光在他努力的笑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重新落回资料上,低低地“嗯”了一声。然而,陈骁并未立刻离开。他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静静地站在桌旁两步远的地方,目光落在林霁微蹙的眉心和紧抿的薄唇上,一种无声的力量感从他高大的身躯里散发出来,驱散了周遭的喧嚣,为林霁隔出一小片安静的、可以喘息的空间。
这份沉默的陪伴,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林霁紧绷的神经,在陈骁专注而担忧的目光笼罩下,竟缓缓松弛了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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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林霁受一位重要原料供应商之邀,前往对方位于市郊的私人香草园参观,希望能为“香境”的作品寻找新的灵感火花。陈骁得知后,立刻提出开车送他。
“郊区路远,来回打车不方便,我正好下午采购完豆子,顺路!”陈骁的理由听起来冠冕堂皇,眼神却飘忽,耳根微红,暴露了他只是想多点时间待在一起、并且不放心林霁独自去陌生地方的小心思。
林霁看了他一眼,没拆穿,淡淡地应了声:“好。”
黑色的越野车平稳地行驶在通往郊区的公路上。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流淌。陈骁专注地握着方向盘,高大的身躯在驾驶座上显得格外可靠。阳光透过车窗,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林霁坐在副驾驶,目光落在窗外飞逝的田园景色上。空气中隐约飘来泥土和植物的清新气息,让他紧绷多日的神经得到了些许舒缓。鼻尖萦绕着车内淡淡的皮革味,以及……属于陈骁身上那种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一丝烘焙暖意的气息,还有那若有若无、早已融入他体温的“无声回响”的尾调——干燥温暖的香根草与琥珀余韵。
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包裹着他。他微微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连日来的疲惫似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停靠的港湾。
陈骁用余光瞥见林霁闭目养神的侧脸,清冷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稳了。他悄悄将音乐的音量调得更低,将车内空调的风向调到不会直吹林霁的角度,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充满了无声的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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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草园之行收获颇丰。林霁沉浸在馥郁芬芳的植物海洋中,与供应商深入交流,采集了不少新鲜的样品,紧锁的眉头也终于舒展了几分。傍晚时分,两人启程返回市区。
车子刚驶入市区边缘,天空毫无预兆地阴沉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挡风玻璃上,瞬间模糊了视线。陈骁打开雨刮器,专注地盯着前方变得湿滑拥堵的路面。
在一个红绿灯路口等待时,一辆银灰色的豪华跑车以一个极其危险的距离和速度,强行从右侧车道挤到了他们前方,溅起大片泥水泼在越野车的挡风玻璃和侧窗上。
“靠!”陈骁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低骂一声,猛地踩下刹车。车身微微一晃。
林霁也被这变故惊动,睁开眼,蹙眉看向前方那辆嚣张的跑车。
绿灯亮起,跑车率先冲了出去。陈骁沉着脸,启动车子跟上,保持着安全的距离。然而,在一个车流稍缓的路段,那辆跑车却突然减速,与陈骁的车并行。
跑车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妆容精致、笑容优雅却带着明显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挑衅的脸。
是苏晚。
她的目光越过陈骁,精准地落在副驾驶座的林霁身上,红唇勾起一个完美的弧度:“林老师,真巧。刚从郊外回来?看来为了‘香境’,林老师也是煞费苦心呢。”她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昵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林霁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他清冷的视线扫过苏晚,没有任何回应,甚至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然而,他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收紧了几分。
陈骁的眉头狠狠拧起!他听出了苏晚话语里那令人极其不舒服的阴阳怪气和针对林霁的恶意!一股无名火“腾”地窜上心头。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不仅危险驾驶,还敢用这种眼神和语气跟林霁说话?!
苏晚似乎毫不在意林霁的冷漠,目光反而饶有兴致地转向了驾驶座的陈骁。她的视线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从陈骁硬朗的侧脸轮廓扫到他握着方向盘、骨节分明的大手,最后落在他带着薄怒的脸上。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价值。
“这位是……林老师的朋友?”苏晚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刻意拉长了语调,“看起来很……可靠呢。”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暗示性的轻佻。
“关你什么事!”陈骁再也忍不住,猛地转过头,对着苏晚的方向低吼出声。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的野兽般的低沉怒意和不容置疑的警告。那双总是盛满阳光和憨直的眼睛,此刻如同淬了火的寒星,锐利地刺向苏晚,里面燃烧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强烈的保护欲。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微微凸起,高大的身躯散发出一种极具压迫感的气息,仿佛随时准备扑出去撕碎任何敢于冒犯林霁的存在。
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原始力量感的怒意和灼热的守护姿态,让苏晚脸上完美的笑容瞬间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被震慑的狼狈。她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憨直甚至有些傻气的男人,会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具有攻击性的气场。
林霁也被陈骁这瞬间爆发的反应惊了一下。他侧过头,看向陈骁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的、纯粹而强烈的保护欲,如同实质的火焰,灼热地烫贴着他冰冷的心壁。
苏晚似乎被陈骁的眼神慑住,又或者觉得自讨没趣,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冷哼了一声,迅速升起了车窗,猛踩油门,银灰色的跑车如同受惊的鱼,瞬间加速窜入前方的车流,消失在雨幕中。
车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剩下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和窗外哗哗的雨声。
陈骁胸膛微微起伏,显然余怒未消。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情绪,才转过头看向林霁,眼神里的怒意瞬间被担忧取代,声音也恢复了惯有的小心:“林霁,你……你没事吧?那女人没吓着你吧?她是谁?怎么这么讨厌!”他像只炸了毛又急于安抚主人的大型犬,语气里充满了后怕和对苏晚的愤懑。
林霁看着陈骁脸上毫不掩饰的关切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怒意,看着他因为自己而被轻易点燃的情绪。一种极其复杂的暖流,混杂着被守护的安心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在心底缓缓流淌。他冰封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人如此直接、如此灼热地挡在他身前,为他竖起一道愤怒的屏障。
“没事。”林霁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一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模糊的雨景,但紧绷的肩线却在不自知中悄然放松。
陈骁得到了林霁的回应,这才稍稍安心,重新专注开车。只是,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依旧很紧,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前方的路况,仿佛随时防备着那个讨厌的女人再出现。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车内却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暖意。林霁指尖收紧的力道缓缓松开,他闭上眼,不再试图去梳理纷乱的思绪。鼻尖萦绕的,是车内皮革的气息,是窗外潮湿的雨气,更是身边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安心的、混合着阳光、烘焙暖意和“无声回响”尾调的独特气息,以及那尚未完全散去的、灼热的守护余温。
暗流已现,风雨欲来。
但此刻,在这方移动的狭小空间里,在陈骁无声却滚烫的守护下,林霁感到了一种久违的、近乎奢侈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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