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tte femme chinoise est venue te voir.”
(那个中国女人来找过你)
田柾国踏着晨露推开门,听见的就是Mathieu带着戏谑的浅笑,握着礼盒的双手一滞,他的语气里萦绕着不可思议的疑惑,
“Quand ?”
(什么时候)
“Vous assistiez à la fête au milieu de la nuit hier.”
(昨天半夜,那时你正在参加宴会)
“Putain de fête... A-t-elle laissé quelque chose derrière elle ?”
(该死的宴会,她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
Mathieu指了指案桌上摆放着的黑色信封,
“Dans cette lettre, elle semblait dire qu'elle retournait en Chine.”
(那封信,她好像还说她要回国了)
快步上前拿起信封,黑色的外包上用金色的笔刷勾勒出荆棘的轮廓,干净利落的线条如同她画中的决绝,不掺杂任何意思拖泥带水的犹豫,田柾国握着它,只感觉手里的温度烫得吓人,
拆开信封,暗红色的信纸映入他的眼帘,遒劲有力的字迹跃然纸上,
“柾国先生,巴黎的雨季终要结束,我需回国暂住,归期未定,昨夜的相助与纹身,多谢,望珍重”
短短几句话却犹如蝮蛇缠绕般窒息,他突然想到塞巴斯蒂安在《长日无尽》里写下的那段话,
在某个癫狂、朦胧、隐晦的瞬间,有爱滋生,转瞬即逝的美好,以及,永不磨灭的爱。
她回国的原因是什么,田柾国不敢想,其实他早已经听说过闵家近些年的传闻,从闵母入狱最后含恨而终,再到闵父与金家之间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外界早已经将风雨飘摇的闵家拆吃入腹,它像一艘已经无法再航行的小船,只能机械的等待着海浪慷慨的施舍一些波涛,将它送往更远的海岸,
第一次见到闵玧其是在两年前的一次画展上,近年来这样的商业画展早已变了味,那时的田柾国早已收到了巴黎文物博物馆的橄榄枝,对这样鱼龙混杂的商展,他倨傲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施舍,而父亲的威压却如一张无法逃脱的天罗地网,他鲜少听到父亲如此沉重的话,
“柾国,这次必须去”
父亲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却也从中流露出失落的无奈,
“这次的主办方是闵家,势力虽不比从前,但在欧洲的画廊资源是我们急需的,你去见见闵家那位长子,探探他们合作的意向”
田柾国捏着衣角,指节泛白,刚拿到的博物馆的聘书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他既想牢牢握住,又怕田家牺牲他的未来去换取更多利益,他一向对这些家族间的利益牵扯觉得厌烦,
可父亲语气里的沉重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田家那时正卡在转型的关键期,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知道了,父亲”
他最终还是应了。
画廊里流动着低缓的古典乐,空气里漂浮着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气息,田柾国端着一杯香槟,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冰凉的杯壁,视线扫过墙上那些色彩浓烈的抽象画,总觉得和这里西装革履的氛围有些格格不入。
他正想转身去看另一侧的风景画,肩膀忽然被轻轻撞了一下,力道不重,却让他手里的酒晃出了一小圈涟漪。
“抱歉”
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田柾国抬头,撞进一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领口没系领带,露出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他的头发微长,几缕垂在额前,遮住了半只眼,却掩不住眼底那点疏离的淡漠,
对方手里也拿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光,他甚至没多看田柾国一眼,目光已经越过他,落在了身后那幅描绘雨夜街道的油画上,
田柾国愣了两秒,才轻轻开口,
“没事”
男人没再说话,只是微微侧过身,站定在画前,他的姿态很放松,一只手插在西装裤袋里,另一只手举着酒杯,指尖纤细,骨节分明,明明身处喧闹的人群边缘,却像独自活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周遭的谈笑风生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这幅画,很一般,对吧”
耳边传来微凉的声音,田柾国扭过头,那人却没回应他的目光,只是淡淡的盯着眼前的画框,
“是有些不足之处”
他收回目光,浅浅的应和了一声,抿了口香槟,酒液的微醺感混着古典乐低沉的曲调漫上心尖,
“构图太刻意了,像是在硬凑情绪”
男人的指尖在杯沿敲了敲,
“就是色调太闷了,像把所有情绪都往死里压”
他转回头,目光在田柾国脸上短暂停留了半秒,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动,算不上笑,更像一种极淡的回应,
田柾国挑眉,语气里是略显孩子气的玩味,
“压不住,反而显得虚”
完全陌生的两人因一副画产生了短暂的交集,画廊里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闵玧其微垂的眼睫上,
“看来不是只会捧着家族名片的绣花枕头”
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视线却扫过田柾国胸前没别任何徽章的西装领口,
“懂画?”
“谈不上懂”
田柾国晃了晃杯里的香槟,酒液撞在杯壁上发出轻响,“只是看得多了,总会有点直觉”
他想起自己在卢浮宫临摹《蒙娜丽莎》时,老师说过的那句,
“好的作品会呼吸”
而眼前这幅画显然在屏息憋气,仿佛一条搁浅的鲸鱼,
闵玧其抬起眼,冷若冰霜的脸上难得多了些表情,
“直觉比理论值钱”
他抬手指向画中被雨水模糊的街灯,
“这里,刻意加了三笔暖黄,想中和冷调,结果像在冰水里扔了颗火星子”
“嗯...像灭不掉的烟头”
闵玧其被他的比喻逗笑,酒杯碰在一起的瞬间,命运的馈赠与索取同时降临,
“你是田家的人?”
闵玧其的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块低调的腕表,这是田家老爷子送给儿子的成人礼,表带处刻着浅浅的“JK”,传言为了给田公子打造这只表,田家特意请了Patek Philippe的设计师耗时三年专程构建,其稀有程度不亚于建起一座商业帝国,
田柾国看着闵玧其流连在自己手表上的视线,心里也对这个目如准标的男人有了几分掂量,
“闵先生好眼力,我对闵先生的慧眼如炬早有耳闻,听说去年那件万众瞩目的宙斯画像就是被闵先生发现的”
“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我杀价也很厉害”
田柾国深知对方在认出他的第一秒便已察觉到了自己的意图,他的面具在这个久经沙场的男人面前被无情的看透再狠狠打碎,
“你们想合作画廊?”
他背对着田柾国,声音漫不经心,
“我来只是因为我父亲...”
“田公子,我对家族生意没兴趣”闵玧其打断他,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强硬,
“没关系,早就想到闵先生会是这样的回答,我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再会”
田柾国转身欲走,杯里剩余的香槟像悬浮的乌托邦,透着冰块未化时的潮湿和阴冷,
“不知道田公子有没有与我单独合作的意愿?”
脚步被闵玧其一贯清冷的声音牵绊,田柾国的握着酒杯的手指有了些许的松动,身旁来来往往的人交织而过,只留下剪影的余温,
“闵先生,合作愉快”
闵玧其处理事情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从开始背调到完成合约的草拟,每一步都被他把控的似精密仪器般完美又不差分毫。
“田先生您好,少爷在书房等您,我先带您过去”
“谢谢”
田柾国跟着仆从走进典雅别致的宅院,夜幕下的闵宅像一头蛰伏的巨兽,鎏金大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两尊汉白玉石狮守在两侧,眼珠是整块墨玉雕琢,仿佛正眈眈注视着来人,
仆从推开沉重的门,脚下是拼花繁复的意大利大理石,光可鉴人得能映出水晶吊灯的万千光点——那吊灯足有三层楼高,数百颗施华洛世奇水晶垂落,熠熠生辉时像把银河搬进了客厅,
客厅穹顶绘着文艺复兴风格的壁画,天使的羽翼用金箔勾勒,墙角立着真人高的青花瓷瓶,瓶身上的缠枝莲纹在射灯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扶手上,每一节都缠着细细的金线,踩上去悄无声息,只有地毯里混纺的真丝在脚下泛起细腻的涟漪,
“少爷,田先生到了”
“请他进来”
仆从对着田柾国欠了欠身,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房内白檀的甜香侵入他鼻腔,这样黏腻的花香气息并不是他的心头爱,他更偏心于古龙和乳香的厚重大气,
迈步向前,田柾国于离闵玧其一丈远的案台前站定,他仔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书房中央的书桌由来自北欧的橡木制成,纹理粗犷而自然,桌上摆放着从巴洛克时期流传下来的羽毛笔和墨水台,墨水台由水晶和银质镶嵌而成,精致华美,旁边是一本摊开的旧书,书页微微泛黄,上面印着西方艺术史的珍贵插图,
书桌旁的展柜中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文艺藏品,从小型的天文望远镜到赫拉克勒斯的塑像,这些瑰宝般的珍藏将书房点缀的深沉而璀璨,
那是来自历史与自然的呼唤,更是源于渴望和热爱。
“闵先生竟喜欢花香调的味道?”
闵玧其从文件中抬起头,嘴角噙着让人难以捉摸的笑意,那是一种疏离中透着狡黠的弧度,
“田少爷,这个世界可没有法律规定男人不能喜欢甜香”
“看过那部叫《香水》的电影吗?闵先生,你的品味很独特”
“抱歉,我不是Grenouille,也没人是我的Laura”
“玩笑而已,闵先生不必当真”
“请坐”
待田柾国与他面对面坐定,闵玧其拉开抽屉,拿出一份用牛皮纸袋包裹好的文件,
“田少爷,如果田家愿意入股闵氏三成...”
他将文件推至那人的面前,嗓音是沉吟的蛊惑,
“那这个就是你的了”
田柾国歪了歪头,似是在活动紧绷的颈部肌肉,手指点上纸袋,他垂下眸子,
“玧其哥,大家都是生意人,如今闵氏的情势在圈子里无人不知,三成...”
带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和无奈,他重新抬起头,盯着闵玧其面无波澜的脸,
“闵氏配吗?”
“配不配要看田少爷的诚意有多深,下决定之前不妨先看看,这里面或许有你想要的东西,或者说,是你父亲想要的东西”
并没有因后辈的无力冒犯而愤怒,闵玧其的语气挂着一如既往的恬淡和从容,他主动拆开纸袋,从里面抽出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田少爷,三成,换闵氏藏品的独家代理权,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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