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荆棘之笼,无声的囚饲
冰冷的晨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沿着厚重的防弹玻璃边缘切割进来,将纪严时私人办公室套间核心区域的巨大空间,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囚笼。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被强行清洗过的、混合着消毒水、顶级皮革护理剂和一种更深沉、如同金属冷却后余味的冰冷气息。昨夜那场混乱的、带着血腥与汗湿的粘稠感,连同那扭曲纠缠的体温与绝望,仿佛都被这无情的晨光彻底蒸发,只留下空旷到令人心悸的肃杀。
叶眠被安置在套间内设的、与主办公区仅隔一道半透明磨砂玻璃墙的医疗观察室内。这里更像一个高度专业化的无菌囚笼。冰冷的金属仪器闪烁着幽蓝或惨绿的光点,输液架上悬挂的透明药液袋正以恒定、冰冷的节奏滴落。他半躺在可调节的医疗床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同样散发着消毒水气息的白色无菌毯。毯子下的身体依旧僵硬,如同刚从冰封中解冻的标本,每一寸肌肤都残留着昨夜被强行嵌入滚烫熔炉的烙印,以及被冰冷地板和绝望浸透的寒意。
他微微侧着头,视线空洞地落在磨砂玻璃墙外那片模糊晃动的巨大空间轮廓上。纪严时巨大的办公桌如同黑色的礁石,在冷光中沉默矗立。那个位置,此刻空无一人。但叶眠知道,他就在那里。在某个看不见的角落,如同蛰伏在阴影中的猛兽,冰冷的视线穿透这层模糊的屏障,无声地锁死着他。
门无声地滑开。
管家程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像一道没有温度的剪影。他手中托着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精致的银质餐盖。
“叶先生,您的早餐。”管家的声音平稳得如同电子合成音,没有丝毫情绪起伏。他走近,将托盘放在医疗床侧的小桌上,动作精准如同机械臂。银盖揭开,露出下面精致的骨瓷餐盘——一小碗熬得浓稠软烂、点缀着碧绿香葱末的鸡茸粥,几块晶莹剔透的水晶虾饺,一小碟清爽的凉拌时蔬。温度恰到好处,散发着诱人的食物香气。
这香气在冰冷的消毒水气味中显得如此突兀,甚至带着一丝讽刺。
叶眠的目光没有移动,依旧空洞地望着那片磨砂玻璃。喉咙干涩发紧,胃里一片冰冷的麻木,没有丝毫进食的欲望。昨夜被强行灌入的、带着屈辱和药味的流食,似乎还堵塞在食道深处。
管家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反应。他放下餐盘,目光如同扫描仪般扫过叶眠裸露在毯子外、缠着新绷带的手腕和脚踝(那里淤青的棱角印记在冷光下依旧清晰可辨),最后落在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
“先生吩咐,”管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令感,“您需要补充能量。请务必用完。”他微微颔首,如同完成一个既定程序,转身离开。门再次无声滑闭,将他隔绝在外。
叶眠的指尖在毯子下微微蜷缩了一下。冰冷的命令,精致的食物。这算什么?打一巴掌再给颗糖?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禁与驯化?他闭上眼,将头更深地埋进冰冷的枕头里,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几乎要冲破喉咙。
时间在冰冷的滴液声中缓慢爬行。餐盘上的热气渐渐消散,食物变得温凉。
不知过了多久,门再次无声滑开。
这一次,进来的不是管家。
纪严时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新的西装,依旧是纯黑色,剪裁完美地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如同覆盖在钢铁骨架上的冰冷装甲。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凝固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层。深邃的眼窝在晨光侧影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手里拿着一个薄薄的平板电脑,似乎只是路过。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向医疗床侧。目光甚至没有落在叶眠身上,而是随意地扫过旁边仪器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仿佛在检查一件精密设备的运行状态。
空气瞬间凝固,带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叶眠的身体瞬间绷紧!如同被投入冰水中的鱼,每一根神经都拉响警报!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后退,却被医疗床的束缚和毯子死死困住。只能僵硬地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将脸更深地埋进枕头,试图隔绝那冰冷气息的侵袭。
纪严时在床边站定。他微微低头,视线终于落在了餐盘上——那碗几乎没有动过的粥,凉透的虾饺,未动的蔬菜。
空气仿佛冻结了数秒。
然后,一声极轻、极冷,如同冰屑摩擦的轻哼,从纪严时紧抿的薄唇间逸出。
没有斥责,没有质问。
他只是极其随意地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戴着薄丝手套的手,带着一种绝对掌控的意味,用两根手指的指尖,极其轻蔑地、如同拨弄垃圾般,拨开了餐盘边缘那柄精致的银质小勺。
“哐当。”
小勺撞在骨瓷碗壁上,发出清脆而刺耳的声响。
随即,纪严时收回手,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碍眼的灰尘。他的目光终于落在了叶眠那几乎埋进枕头里的、只露出一点苍白耳廓和凌乱黑发的后脑勺上。
那目光,冰冷、锐利、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将叶眠试图隐藏的所有狼狈、抗拒和脆弱都暴露无遗。
“废物。”一个低沉、毫无波澜、却如同淬毒冰锥般的字眼,清晰地砸在死寂的空气里。不是愤怒的斥骂,而是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彻底的否定。
叶眠的身体猛地一颤!攥着毯子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巨大的屈辱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想反驳,想嘶吼,喉咙却被无形的冰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细微的、破碎的抽气声!
纪严时似乎对他这无声的剧烈反应毫不在意。他甚至没有再多停留一秒。说完那两个字,他便如同完成了一项例行巡视,转身,迈步,皮鞋踏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酷的回响,径直走向那扇通往主办公区的磨砂玻璃门。
门无声滑开,又无声关闭。
留下叶眠独自僵在冰冷的医疗床上,耳边回荡着那声冰冷的“废物”,眼前是那碗被拨开勺子、如同嘲讽他存在的冷粥。胃里翻江倒海,屈辱的火焰在冰冷的血液里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焚毁!他猛地抬手,想要掀翻那该死的餐盘!
“砰!”
医疗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不是纪严时,而是管家程霖!他动作迅捷如同猎豹,在叶眠的手即将碰到餐盘的瞬间,已经精准地按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钳制感!
“叶先生!”管家的声音依旧平稳,但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却透着一丝不容置疑的严厉,“先生有令,您必须进食。”他另一只手迅速地将餐盘移开,同时按下了医疗床侧一个不起眼的呼叫按钮。
几乎在下一秒,一名穿着无菌服的医护人员便出现在门口。
“准备营养针。”管家松开叶眠的手腕,声音冰冷,“叶先生拒绝配合口服营养补充。”
叶眠的身体瞬间脱力,瘫软在冰冷的床铺上。他看着护士面无表情地拿出注射器和冰冷的药液,看着那尖锐的针头在冷光下闪烁着寒芒……一种更深沉的、如同坠入无底冰窟的绝望感彻底攫住了他。
他连拒绝的权力都没有。连掀翻一个餐盘的权力都没有。
他只是一个被关在无菌笼子里,连进食都需要被强行注射的……“废物”。
……
时间在冰冷的药液滴注和仪器单调的嗡鸣中流逝。叶眠的意识在药物的作用下变得昏沉麻木,如同漂浮在粘稠的冰海里。
门再次被推开。
这一次,进来的脚步声更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迟疑。
叶眠昏沉地睁开眼。
是纪严时。
他又回来了。手里没有平板电脑,只有一个小小的、深蓝色丝绒盒子。
他依旧面无表情,冰层覆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走到医疗床边,目光落在叶眠被护士重新固定好、正在输液的苍白手背上。那里因为反复的针扎和冰冷的药液刺激,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青紫色。
空气再次凝固。
纪严时沉默地站着,如同矗立在病床旁的黑色墓碑。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看着。那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审视,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某种难以解读的……专注?或者说,是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如同暗流涌动般的……焦躁?
他似乎在犹豫。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打开了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
里面不是珠宝,不是名表。
是一管……药膏。
深褐色的膏体装在精致的金属软管里,盖子顶端镶嵌着一颗小小的、切割完美的黑曜石。药膏散发出一股极其清淡、却带着强烈穿透力的、混合着古老草药和某种珍稀树脂的奇特冷香。那香气瞬间冲淡了周围消毒水的味道,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纪严时的手指在盒子上停顿了一瞬。他的指尖似乎微微蜷缩了一下,像是在抗拒某种无形的阻力。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姿态,从盒子里取出了那管药膏。
他没有看叶眠的脸。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叶眠手背上那片刺目的青紫淤痕上。
他拧开盖子,动作有些生涩。一股更浓郁的、带着清凉感的药香弥漫开来。
他挤出了一点深褐色的膏体在戴着薄丝手套的指尖。那膏体在冷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然后,他俯下身。
动作依旧带着一种刻意的、如同触碰危险品般的僵硬和疏离。
他的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丝质手套,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迟疑,轻轻……点在了叶眠手背那片青紫淤痕的边缘。
冰凉!带着药膏特有的、穿透性的清凉感!
叶眠的身体猛地一颤!不是因为痛,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完全出乎意料的触碰!他惊愕地抬起眼,看向纪严时!
纪严时的侧脸线条紧绷得如同刀锋,下颌线死死咬合着。他避开了叶眠的目光,视线死死钉在自己触碰的那片皮肤上。他的指尖在触碰到叶眠皮肤的瞬间,似乎也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随即,他像是被烫到般,猛地收回了手!
那点深褐色的药膏,孤零零地、带着一丝滑稽的突兀感,停留在叶眠青紫的手背边缘。
纪严时直起身,动作快得有些狼狈。他迅速地将药膏盖子拧紧,塞回丝绒盒子,“啪”地一声合上!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他看也没看叶眠一眼,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触碰是一场需要立刻遗忘的灾难。他紧抿着唇,喉结极其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强行吞咽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随即,他猛地转身,将那小小的丝绒盒子几乎是扔在了叶眠盖着的白色无菌毯上!
盒子落在毯子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自己涂。”三个字,冰冷、短促、带着一种被强行压抑的暴躁和……难以言喻的别扭!仿佛说出这三个字已经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停留一秒,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门口!背影僵硬得如同背负着千斤重担!皮鞋踏地的声音比来时更加沉重、急促,带着一种落荒而逃般的狼狈!
门被重重拉开,又在他身后猛地撞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医疗室似乎都晃了一下!
叶眠僵在病床上,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他怔怔地看着落在自己腿边毯子上的那个深蓝色丝绒盒子。盒子表面细腻的绒布在冷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空气里还残留着那奇特的、带着清凉感的药香,与他手背上那一点微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他缓缓抬起那只被触碰过的手。
手背上,那点深褐色的药膏正散发着幽幽的冷香。而旁边,是纪严时刚才指尖隔着丝手套触碰过的地方……那冰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触感,仿佛还残留着。
冰冷、别扭、暴躁、甚至带着一丝……慌乱?
这算什么?
叶眠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触碰到了那冰凉的丝绒盒子表面。
那感觉……如同触碰到了纪严时那坚硬冰冷外壳下,一道刚刚被他自己笨拙撕开、又立刻想要拼命缝合的、扭曲而滚烫的……裂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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