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

“我一直在等你成长，等你真正走到这里。”优作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满足感，目光温和地打量着眼前浑身紧绷如幼兽的儿子，像是在欣赏一件终于打磨完成的艺术品，“这份耐心，很值得。”

“为什么？”柯南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从喉咙深处撕裂出来，带着绝望的血腥气。他死死盯着父亲那双熟悉又陌生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一丝属于“父亲”的痕迹。但那双眼睛平静无波，深不见底。“为什么……是你？为什么……要制造这种组织？”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声音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激起微弱的回音，“那些药！那些杀戮！那些毫无意义的毁灭！这就是你想要的？！” 质问如同利刃，刺向那个曾被他奉若神明的人。

工藤优作脸上的笑容淡去了一些，但那份从容并未改变。他向前走了两步，皮鞋踏在金属地面上的声音清脆而富有节奏。他走到巨大的屏幕前，微微仰头，看着屏幕上自己年轻时的影像，眼神带着一种近乎哲学般的审视。

“毁灭？”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柯南身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悯，“不，新一。你看到的只是表象，是混乱旧世界崩塌时必然扬起的尘埃。”他的声音平缓，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如同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

“秩序。”他清晰地说道，指尖优雅地划过控制台冰冷的表面，“旧有的秩序，脆弱、虚伪、充满了漏洞和不公。法律、道德、国家机器……这些看似坚固的框架，在真正的混乱面前不堪一击。它们保护不了任何人，只会滋生更多的罪恶和无力感。”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探照灯，穿透柯南眼中的愤怒和痛苦，“就像你，新一。即使拥有超越常人的智慧，在那套旧秩序下，你依旧被一个不入流的组织逼得走投无路，变成了一个躲藏在孩童躯壳里的影子。这，就是旧秩序的‘保护’？”

柯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恐惧，而是极致的愤怒和被彻底否定的冰冷。父亲的话语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精准地刺入他信念的核心。“所以……你就用更深的黑暗去取代黑暗？用杀戮和恐惧去建立你所谓的‘秩序’？”他的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带着尖锐的破音。

“是控制。”优作纠正道，语气带着导师般的耐心，“绝对的、高效的、自上而下的控制。混乱是熵增，而秩序，需要力量去约束熵增。黑衣组织，只是我用来清除冗余、打破旧有桎梏、最终重塑规则的……手术刀。”他微微侧身，目光扫过周围冰冷精密的仪器，“一个没有无谓争斗、没有资源浪费、按照最优逻辑运行的新世界。一个……真正由智慧引导的秩序。”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柯南身上，那份温和的期待再次浮现，却让柯南如坠冰窟：“而你，新一。你继承了这份智慧，这份对真相的执着，这份打破表象的洞察力。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最理想的继承人。这些年来，你追查组织，破解谜题，清除那些不够资格的低劣者……这一切，都是在为最终接手做准备。”

“接手？”柯南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虚弱和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接手你的……‘新秩序’？” 他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一点点剥离、碾碎。

“当然。”优作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脸上甚至浮现出一丝欣慰的笑容，仿佛终于解开了困扰儿子多年的谜题。他再次向前一步，缩短了那点微不足道的距离。他的手伸向控制台，修长的手指在某个不起眼的按钮上轻轻一点。

嗡——

巨大的弧形屏幕画面瞬间切换。

不再是工藤优作年轻时的影像，而是分割成了十几个清晰的监控画面。其中一个画面瞬间占据了柯南的整个视野，如同最残酷的判决书。

画面里，是毛利侦探事务所楼下的波洛咖啡厅。靠窗的位置，小兰独自一人坐着。她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咖啡，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秀丽的眉宇间笼罩着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她微微侧着头，目光失焦地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嘴唇轻轻翕动着，像是在无声地呼唤某个名字。昏黄的灯光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却映照出眼底深处那份沉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牵挂。

那目光，穿越了冰冷的屏幕和遥远的距离，直直地刺入柯南的心脏最深处。

“不……”柯南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呜咽，像是被扼住了脖颈。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残忍的画面，但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就在他心神剧震、视线完全被小兰占据的瞬间，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落在了他的右手手腕上。

工藤优作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的身侧，动作快得如同鬼魅。那只手温暖、有力，带着一种父亲特有的、曾经只代表安全和引导的熟悉触感。然而此刻，这只手却像冰冷的铁钳，精准而冷酷地握住了柯南拿着麻醉针手表的手腕，然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教导般的力道，牵引着那只手向上抬起、转动。

麻醉针手表的发射口，被强硬地调整了方向。冰冷的金属枪口，隔着屏幕，隔着冰冷的空间，死死地、精准无比地指向了监控画面中那个毫无防备、满心忧思的少女——毛利兰。

“成长总是伴随着……必要的告别，新一。”工藤优作的声音贴着柯南的耳廓响起，气息温热，语调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如同在安抚一个做噩梦的孩子。但这温柔，却比最锋利的刀锋还要冰冷刺骨。“她的存在，她的情感，她所代表的一切……都是旧世界残留下的、最顽固的锚点，会阻碍你真正看清未来的道路。放下她，是你迈向新生的第一步。”

柯南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即将碎裂的叶子。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的衣物，冰冷的黏腻感紧贴着皮肤。被父亲强行握住的右手手腕处传来清晰的骨骼压迫感，那只曾经教导他握笔、扶他走路的手，此刻正无情地控制着他，将致命的武器对准了他发誓要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麻醉针的发射钮就在他的指尖下，冰冷而微小，此刻却重逾千斤。

巨大的监控屏幕上，小兰微微低下了头，一滴晶莹的泪珠无声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悄然滴落在桌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那滴泪，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柯南的视网膜上，烫穿了他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