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教他学画画

书名:颜料泼出初恋案
作者:白九

喻柏那句“法律不是摆设”像一块沉甸甸的基石,稳稳地落在了池空意动荡的心湖里。他抱着那本带着喻柏体温和字迹的《刑法学原理》,指尖无意识地抠着书脊上凸起的烫金字,直到指腹传来轻微的刺痛感。

“……嗯。”他低低地应了一声,声音很轻,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抬起头,看向喻柏。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喻柏线条冷硬的侧脸上跳跃,勾勒出他微微泛红的耳廓。那份笨拙的认真和毫无保留的维护,像一道暖流,猝不及防地融化了池空意眼底最后那点强撑的冰壳。

“学长,”池空意的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沙哑,却不再是刚才的艰涩,反而多了一种下定决心的郑重,“衣服……谢谢你没有介意。还有刚才……”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言语太过苍白,“……我想请你吃饭。正式的。算是……赔罪,和感谢。” 他努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真诚,不再是那种浮于表面的礼貌笑容。

喻柏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他看着池空意那双浅褐色的眼睛,此刻清晰地映着自己的影子,没有了疏离的薄雾,只剩下一种近乎直白的、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图书馆里那点被薛文绪搅乱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一股巨大的、不真实的喜悦感攫住了他。

“好。”喻柏几乎是立刻答应下来,生怕慢了一秒对方就会反悔。他甚至没去想什么“要稳住”的策略,本能快过了理智,“时间你定。”

“那就……这周六晚上?”池空意试探着问。

“没问题。”喻柏点头,语气斩钉截铁。

“嗯。”池空意也点了点头,抱着书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些。他看了看时间,“那学长,我先去画室了。”

“去吧。”喻柏目送着池空意抱着他那本厚重的法律书,快步走向美院大楼的方向。那个背影,似乎比刚才在图书馆里挺直了一些。

直到池空意的身影消失在林荫道的尽头,喻柏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件洗好、还带着淡淡皂荚香气的衬衫,领口和袖口那几抹无法褪尽的淡蓝痕迹,此刻在他眼里,不再是碍眼的污渍,倒像是某种独一无二的勋章。

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处痕迹。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

***

周六傍晚,夕阳给A大的建筑群镀上了一层暖金色。喻柏站在宿舍的穿衣镜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衣柜门敞开着,床上摊着好几件衣服。

“这件?”他拎起一件深色衬衫。

“太严肃。”

“这件?”换上一件浅色休闲西装。

“太装模作样。”

“这件卫衣?”

“太随意……”

亓铭翘着二郎腿坐在自己床上,一边啃苹果一边看戏,嘴里含糊不清地吐槽:“我说喻大律师,你是去吃饭,不是去上庭辩护!就吃个饭而已,至于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去相亲呢!”

喻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闭嘴。吃你的苹果。”

最终,喻柏还是选择了一件版型挺括、颜色沉稳的烟灰色薄款针织衫,搭配一条深色休闲裤。既不过分正式,又显得利落精神。他对着镜子,又仔细理了理头发,确保额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蓝色不会碍眼。

“啧啧啧,喻孔雀开屏了。”亓铭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果核精准地扔进角落的垃圾桶,“几点?约的哪儿?”

“六点半,东门外‘巷里’私房菜。”喻柏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了几下。

“哟,‘巷里’?挺会挑地方啊,环境好,东西也精致,就是有点小贵。”亓铭咂咂嘴,“看来池小画家是真想好好谢谢你啊。不过老喻,”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那种熟悉的、看好戏的表情,“友情提醒,别高兴得太早。薛文绪那狗皮膏药,被你在图书馆那么一怼,肯定憋着坏呢。小心他今晚给你整点幺蛾子。”

喻柏整理袖口的动作一顿,眼神沉了沉。亓铭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他心里那点雀跃的小火苗。薛文绪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和那句“你给我等着”的狠话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他敢来,我就敢让他再重温一遍《治安管理处罚法》。”喻柏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法学院学生特有的笃定和锋芒。

“行,你有法条护体,你牛!”亓铭举起双手做投降状,“那哥们儿今晚就不当电灯泡了,我去找宋闻玩。”他提到宋闻时,语气自然流畅,带着一种熟稔的亲昵,“阿闻他们第一画室今晚好像也有个小聚会,我去蹭个饭。”

喻柏没心思细究亓铭和宋闻之间那点微妙,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即将到来的晚餐上。他最后看了一眼镜子,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和钱包,出了门。

***

‘巷里’私房菜馆藏在东门外一条安静的小巷深处,青砖灰瓦,门口挂着两盏暖黄色的灯笼,环境清幽雅致。喻柏提前了十分钟到,选了一个靠窗的、相对僻静的位置坐下。窗外是小小的天井,种着几竿翠竹,在暮色中投下婆娑的影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喻柏的心也渐渐悬了起来。他反复看着手机,六点半到了,池空意的身影还没有出现。手机也没有任何消息。

亓铭关于薛文绪的提醒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难道……真的被那个混蛋缠住了?喻柏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眼神频频望向门口,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渐渐被焦躁取代。

就在他忍不住要拨电话的时候,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喻柏猛地抬头。

池空意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米白色毛衣,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金棕色的头发似乎也精心打理过,蓬松柔软。他脸上带着一丝匆忙的歉意,目光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搜寻着,看到喻柏时,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快步走了过来。

“喻柏学长!对不起对不起!画室收尾耽误了一会儿,路上又有点堵……”池空意连声道歉,在喻柏对面坐下,气息还有些微喘,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脸上带着真实的歉意和一点因为奔跑而泛起的红晕,眼神清亮,像盛着碎星。

“没事,我也刚到不久。”喻柏悬着的心瞬间落回实处,看着池空意因为赶路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刚才的焦躁烟消云散,语气不自觉地放柔,“先喝口水。”他拿起桌上的玻璃壶,给池空意倒了杯温水。

“谢谢学长。”池空意接过水杯,指尖不经意碰到喻柏的手指,两人都微微顿了一下。池空意连忙低头喝水,掩饰那一瞬间的异样。

点菜的过程很顺利。池空意显然做足了功课,推荐的几道特色菜都很合喻柏的口味。等待上菜的空隙,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窗外的竹影摇曳,暖黄的灯光落在两人身上。

“学长……”池空意放下水杯,打破了沉默。他抬眼看着喻柏,眼神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图书馆那天……真的谢谢你。不只是帮我解围。”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薛文绪他……纠缠我很久了。像块甩不掉的膏药,怎么说都没用,还总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天你……用法律把他挡回去的样子,”他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光芒,“……很厉害。让我觉得,原来真的可以不用怕他。”

喻柏静静地听着。他能感受到池空意话语里的真诚和那份被压抑了很久的委屈。他看着池空意微微发亮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疏离的礼貌,而是真实的感激和一种……信任?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喻柏的声音低沉而平稳,“保护自己不受骚扰,是每个人的权利。你不需要忍。”他看着池空意,眼神坚定,“下次他再敢骚扰你,无论何时何地,直接告诉我。或者,像那天说的,直接报警。证据确凿,法律会让他付出代价。”

“嗯。”池空意用力点了点头,像是把这句话刻进了心里。他犹豫了一下,又说道:“学长,其实……我请你吃饭,除了赔罪和感谢,还有件事……”

“你说。”喻柏的心跳莫名又加快了。

“我……”池空意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手指无意识地绞着毛衣的下摆,“我看学长好像对画画……有点兴趣?那天在咖啡角,你看我翻你书的样子……”他抬起眼,带着点试探和期待,“我们第三画室最近在做一个校际交流展,主题是‘跨界’,鼓励不同专业背景的同学参与创作。如果……如果学长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就当……是额外的谢礼?”

教他画画?

喻柏愣住了。他完全没想到池空意会提出这个。他确实在咖啡角多看了几眼池空意翻书时沉静的侧脸,但那纯粹是……欣赏。画画?他这辈子拿笔除了写字就是画法条关系图。

看着池空意那双亮晶晶的、带着期待和一点点忐忑的眼睛,那句“我不行”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喻柏张了张嘴,感觉嗓子有点发干,“……我没基础,可能很笨。”

“没关系!”池空意立刻说,脸上绽开一个纯粹而明亮的笑容,像小太阳终于穿透了云层,驱散了所有阴霾,“画画没有笨不笨,只有想不想。而且,学长逻辑那么强,说不定能画出不一样的东西呢!”他的语气带着一种鼓励的雀跃,那份属于专业第一的自信和热情,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

喻柏看着这个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软。这是第一次,他看到池空意如此真实、如此毫无负担的笑容,不再有任何掩饰和疏离。那双浅褐色的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温暖的光。

“好。”喻柏听见自己回答,声音有些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和坚定,“我学。”

***

另一半,美院附近一家热闹的川菜馆包厢里。

气氛热烈,杯盘狼藉。第一画室的几个男生正闹哄哄地划拳拼酒,烟雾缭绕,空气里弥漫着辣椒、花椒和啤酒的味道。

宋闻安静地坐在靠里的位置,面前只放了一杯温水。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蓝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与周围喧嚣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他微微蹙着眉,显然不太适应这种过于吵闹的氛围,筷子只象征性地在几个清淡的菜上动过。

亓铭看完喻柏发来的进度后关上手机。包厢门被推开,亓铭带着一身外面的凉气挤了进来,目标明确地直奔宋闻。

“阿闻!”亓铭脸上带着惯常的痞笑,自然地拉开宋闻旁边的椅子坐下,手臂随意地搭在宋闻身后的椅背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亲昵姿态,完全无视了其他人投来的或好奇或暧昧的目光。

宋闻侧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只是几不可察地往旁边让了让,似乎不太习惯亓铭靠这么近。但他没说什么,也没推开亓铭搭在椅背上的手。

“怎么才来?罚酒罚酒!”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男生举着酒杯嚷嚷。

“滚蛋!老子开车来的!”亓铭笑骂着推开递到面前的酒杯,凑近宋闻,压低声音,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刚送走喻孔雀,那家伙紧张得跟要去联合国发言似的,啧啧。”

宋闻端起水杯抿了一口,没接话。他对喻柏的紧张毫无兴趣。

亓铭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拿起宋闻的筷子,夹了一筷子清炒莴笋放进自己碗里,动作自然得像是在自己家。他一边吃,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继续叨叨:“不过我看池空意那小子今晚状态不错,应该没被薛文绪那傻逼骚扰。你是没看见,喻柏那家伙,平时跟块冰山似的,在池空意面前,啧啧,那叫一个……”

宋闻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面前水杯里微微晃动的水面上。他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直到亓铭说到“喻柏答应跟池空意学画画”时,宋闻握着水杯的手指才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身边喋喋不休的亓铭。包厢里嘈杂的人声、呛人的烟酒气仿佛都成了模糊的背景。他的目光很沉静,像深秋的湖水,清晰地映出亓铭眉飞色舞的侧脸。那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调侃,只有一种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仿佛透过亓铭兴奋的讲述,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亓铭正说到兴头上,突然感觉到宋闻的目光。他停下话头,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阿闻?”

宋闻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几秒钟后,他才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垂下眼睫,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那无声的注视和细微的动作,像一根羽毛,轻轻搔过亓铭的心尖,让他后面那些关于喻柏和池空意的调侃突然就说不下去了。

包厢里依旧喧嚣,划拳声、笑骂声不绝于耳。亓铭看着宋闻低垂的侧脸,灯光在他挺直的鼻梁上投下一道柔和的阴影。他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心里那点看好戏的兴奋劲,莫名地淡了下去,被一种更微妙、更难以捕捉的情绪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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