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路小心翼翼将盛岚放平,替他掖好被角时,指腹不经意擦过枕边褶皱的纸巾。
那些被揉成团的纸张上晕染着深色痕迹,像是反复擦拭过的泪痕,在晨光里泛着苍白的光。
他起身想去倒杯水,却在路过梳妆台时,瞥见镜子边缘夹着的一张便签——“今天也要好好吃饭”,字迹是盛铭宸遒劲的笔锋,日期却是三年前。
“天路?”盛岚不知何时醒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
他撑着床头坐起,病号服松垮地挂在肩头,锁骨凹陷得能盛住一汪水。
封天路握着玻璃杯的手指骤然收紧,冰水在杯壁凝成细密水珠,顺着指缝滴落在手背。
他转身时刻意放缓动作,却还是撞进盛岚蒙着薄雾的眼睛,那双曾经盛着银河的眸子,如今只剩下褪色的月光在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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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多睡会儿?”他将温水递过去,看着对方腕骨上蜿蜒的输液管,像条苍白的小蛇缠绕在青灰血管上。
盛岚的喉结微微滚动:“我睡不着。”
盛岚的指尖触到杯壁时轻轻一颤,封天路立即将水温调低了些。
窗外飘来消毒水与栀子花混合的气味,护士推着药车经过走廊,车轮碾过地砖的声响像远去的闷雷。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响起,封天路走过去开了门,看到封经赋站在门外看着他,封天路的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
封经赋笑着问道:“怎么,我亲爱的儿子还不欢迎我?”
封天路有些无奈,但又拿他没办法。
封天路侧身让出一条道,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杯上的水珠。
“爸,您怎么来了?”他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房间里脆弱的空气。
封经赋的目光越过儿子肩头,落在病床上单薄的身影上。
他眯起眼,镜片后的眸光像是淬了冰,嘴角却还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来看看盛家的小少爷,听说在我眼皮子底下病倒了,可别让人以为封家亏待了客人。”
皮鞋踏在瓷砖上发出清脆声响,他径直走到病床前,弯腰时西装袖口滑落,露出腕间那枚盛岚父亲生前最爱的百达翡丽。
盛岚的睫毛剧烈颤动,盯着那抹熟悉的冷光,喉咙里溢出破碎的呜咽。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变得刺鼻,他死死攥住被角,输液管随着颤抖的手腕在苍白皮肤上划出红痕。
封天路猛地挡在两人中间,后背绷得笔直:“爸,盛岚需要休息。”
封经赋嗤笑一声:“哦?是吗?那就好好休息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了,他爸呢?”
封天路冷着脸:“出差了。”
封经赋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床头那张三年前的便签,忽然伸手去够盛岚枕边的纸巾。
封天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抓住父亲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这么紧张做什么?”封经赋慢条斯理地抽回手,指尖捏起一团皱纸,对着光仔细端详,“不过是些废纸罢了。”
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盛铭宸也真是,连儿子生病都不回来看看,难道比生意还重要?”
盛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指节按住心口,输液架随着颤抖发出细碎的碰撞声。
封天路一把扶住盛岚摇摇欲坠的肩膀,触手尽是嶙峋的骨。
他转头盯着封经赋,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意:“爸,您该走了,在这里只会影响盛岚的身体。”
封经赋慢悠悠收回手,镜片下的目光扫过盛岚因咳嗽涨红的脸,忽然低笑出声:“天路,你对客人倒是上心。”
“够了!”封天路猛地攥紧拳头,骨节在寂静中发出轻响,“你给我出去!还有,他从来都不是客人!”
封经赋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镜片后的眸光陡然冷冽如刀。
走廊传来护士急促的脚步声,却在病房门口戛然而止。
消毒水的气味里浮动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盛岚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刺破死寂。
封经赋叹了口气:“行,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下次等他的病好了,我还会再来的。”
封经赋转身时,西装下摆扫过床头柜,那张三年前的便签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盛岚望着纸张上父亲的字迹,突然颤抖着想要下床去捡,却被封天路一把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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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封天路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回房间躺下。”
封天路将盛岚轻轻按回病床,指尖触到他嶙峋的肩胛骨时,心脏像被细铁丝狠狠绞紧。
他弯腰拾起那张便签,发现背面还有一行褪色的小字:“药在左边抽屉第三格”——是盛铭宸的字迹,墨痕被反复摩挲得模糊不清。
盛岚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皮肉:“天路,别管我了……你还是走吧,让我死在这里吧……”
“说什么傻话?你不要命了!你活着不好偏偏要选择死!”封天路怒斥道。
盛岚轻笑一声:“反正……我也活不过几天了。”
封天路喉结剧烈滚动,突然将便签狠狠攥进掌心,纸张尖锐的边角刺得掌心生疼。
他俯身逼近,鼻尖几乎要撞上盛岚苍白的额头:“盛岚,你以为你能就这么轻易放弃?三年前你父亲留这张纸条,不是让你在这儿等死的!”
盛岚低声道:“对不起……”
封天路猛地扯开领口的纽扣,脖颈青筋暴起:“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以为一句道歉就能了结?”
他抓起床头柜上的保温杯狠狠灌了口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看看你现在的自己,像什么样?明明先天性心脏病,那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盛岚的手指抚上对方通红的眼眶:“我……只是怕你担心。”
封天路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柔声道:“你总是这样,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
盛岚的手无力垂落,枕巾上洇开深色水痕。
消毒水味混着窗外飘来的栀子香,在凝滞的空气里发酵成酸涩的苦。
盛岚突然笑出声:“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的我都没有什么用了,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封天路猛地扣住盛岚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人揉进骨血里:“你说没用?你睁开眼睛看看!”
他抓起对方冰凉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每次心跳都在告诉你,你对我来说比命都重要!”
盛岚猛地抬起头,医生说他的寿命不超过三十岁,恐怕甚至连二十八岁都活不过。
封天路的手掌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掌心下传来自己失控的心跳声。
盛岚的睫毛在晨光中投下细碎的阴影,那些阴影像裂纹般爬满他苍白的脸庞。
“天路,如果……我要是死了,你会难过吗?”盛岚轻声问道。
封天路的瞳孔骤然紧缩,玻璃杯从指间滑落,在地砖上炸开晶莹的碎片。
他紧张地抚着他的脸:“你说什么?你怎么可能会死!不要胡说了好不好?”
盛岚垂着眸:“不骗你,我说的都是实话。”
封天路的喉间发出困兽般的呜咽,颤抖着将盛岚整个人搂进怀里。
输液管在两人之间纠缠,冰凉的金属针头硌着胸口,却比不上他心脏被刺痛的万分之一。
“不准说这种话,我不会让你死的。”
窗外的栀子花瓣突然被风卷着撞在玻璃上,发出细碎的轻响。
盛岚叹了口气:“我要是能一直活着……那该多好啊。”
封天路紧握住他的手:“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一定要相信我。”
盛岚,我绝对不会让你死在这里的。
你必须活着走出医院!
就在两人沉浸在沉重氛围中时,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
主治医生拿着检查报告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他看了眼相拥的两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封先生,盛先生,有个情况需要和你们谈谈。”
封天路猛地转头,目光中充满不安:“医生,他的情况怎么样?”
医生将报告放在床头柜上,推了推眼镜:“他目前暂时没有什么大碍,心脏病只会偶尔发作一次,尽量注意身体,不要让他参加那些剧烈活动。”
封天路紧绷的脊背瞬间松弛下来,喉间涌上酸涩的热意,几乎要将眼眶灼穿。
他攥着盛岚的手不自觉收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对方手背上的输液贴。
“只是偶尔发作?”盛岚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随时会碎的玻璃,苍白的唇角却艰难地扯出一丝笑意,“那他还能活多少年?”
医生沉默片刻,翻开报告的手顿了顿:“理论上来说,如果保持良好的生活状态,活到六十岁都有可能。但……”
他话音一转,镜片反光遮住了眼底的忧虑:“但患者目前的心理状态并不乐观,过度的情绪波动会加重心脏负担,这对病情的影响可能比我们预估的更严重。”
盛岚的手指突然痉挛般蜷起,输液管在被子上投下扭曲的阴影。
封天路察觉到他的颤抖,将人往怀里带了带,用下巴抵住那沾着冷汗的发顶:“我会看着他,保证他不会再受刺激。”
“话是这么说……”医生欲言又止,目光扫过床头那张三年前的便签,“但心病还须心药医。据我所知,盛先生父亲常年不在身边,这种亲情缺失对患者的影响,恐怕不是旁人能轻易弥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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