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吁──”
伴随着马匹一声短促的嘶鸣,一道银白身影已稳稳立在终点线前。
李昭缙勒住缰绳,伸手理了理因赛马而散开的碎发。
白马打了个响鼻,回首蹭了蹭主人的膝头。
身后的世家子弟们陆续策马赶来,马喘声、粗喘气混作一团,衬得他愈发从容。
“殿下这速度,简直神了!”陈国公嫡孙陈垣刚减速就嚷起来,马还没停稳便拱手道。
“陈兄……说的是。”工部尚书次子易绍紧随其后,气都没喘匀便开口道。
旁边几位公子也纷纷围拢,七嘴八舌地接话:
“可不是嘛,咱们跟在后头,只配当个陪衬!”
“你说,战场上骁勇的大将军便是这模样了罢。”
“要我说,往后这赛马就该定个规矩,太子殿下不算数,不然咱们哪比个什么劲儿?”
李昭缙抬手理了理微乱的衣襟,,唇边噙着淡笑:“不过是日日练习罢了,诸位公子若肯下苦功,未必不及。”
这话一出,恭维声更热络了。
“殿下这就太谦虚了!”
“能得殿下一句‘未必不及’,臣得回去拜拜曾祖!”
“殿下真是说笑了,这叫天赋异禀,我等凡夫俗子穷极一生都望尘莫及。”
阳光落在李昭缙银白的骑装上,像镀上了一层金光。
他微微颔首,没再接话,可那被众人簇拥着的模样,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啪啪啪!”一阵掌声自几人身后传来。
几个世家子弟寻声望去,便见李朝颜一身宫装,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身后还跟着十数宫女太监。
“三弟的骑术倒是愈发有长进了。”
方才恭维李昭缙的世家子弟们齐齐下马,朝李朝颜行礼。
唯余李昭缙一人还坐于马上,热闹恭维在片刻间烟消云散。
李昭缙心中不爽,在马上草草颔首,充作行礼。
“见过皇姐。”
李朝颜摆了摆手,示意那些世家子弟免礼。
她望着李昭缙身下那匹嗅着主人衣料的马,笑道:“我也许久未曾御过马了,今日看三弟骑,心里忽然痒痒。也想试一试,三弟可否行个方便?”
李昭缙眉峰微蹙,目光扫过李朝颜身上繁复的宫装。
绣着金线的广袖垂落身侧,腰间系着嵌玉的宫绦,鬓边尽是簪钗首饰,虽算不上多,但也不少。
“皇姐说笑了。”他声音淡了几分,指尖摩挲着缰绳,“您这身装扮,哪是能骑马的样子?钗环尖利,莫伤了皇姐才是。”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那匹正不安甩尾的白马身上,又道:“况且这马性子烈,除了臣弟,平日里连驯马师都近不得身。”
随后李昭缙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皇姐若想骑马,不如让内侍去牵匹温顺的骟马,再换身利落衣裳,臣弟亲自教您也无妨。今日……实在不妥。”
闻言李朝颜眉峰微挑,险些嘲笑出声。让她骑一匹骟马,还要教她如何御马。
她这三弟怕不是忘了她李朝颜曾是宫中骑术第一人。
李朝颜面上笑意更深了些,只是不知道是真心的嘲笑还是客气地假笑。
“三弟这话说的,我又不是要跟你赛马,不过是想骑上走两圈罢了。”
“再者,衣裳首饰算什么?当年我跟着父皇围猎,穿胡服骑烈马的时候,三弟怕是还在牙牙学语呢。”
她侧过脸,鬓边的珠钗随着动作轻晃,映得眼底的光有些锐利。
“再说了,我这个做皇姐的,借弟弟的马骑一骑,难道还借不得?”
周围的世家子弟们都屏住了呼吸。
看看太子紧绷的侧脸,又看看公主含笑却不容置疑的神情,谁也不敢插话。
白马似是察觉到气氛微妙,打了个响鼻,跺了跺蹄子。
李昭缙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皇姐,君臣有别,长幼有序,规矩不能乱。您是金枝玉叶,若有半点闪失,臣弟担待不起。”
“君臣有别?”李朝颜轻轻重复了一句,随后露出一副了然的表情。
“原是太子殿下瞧不起我这个身为平常公主的长姐啊。”
李昭缙脸色沉了沉,他自然听得出李朝颜话里的刺,分明是在暗讽他借“太子”身份压人。
“皇姐多虑了。”他声音冷硬了几分,“臣弟只是忧心皇姐安危。这马前几日刚在围场惊了,实在不宜旁人碰触。”
“哦?是吗?”李朝颜往前走了两步,裙摆扫过青草,弄出窸窣的声响。
她仰头望着马背上的李昭缙,眼底的笑意彻底敛了去,“我倒是不知,如今这东宫的马,连公主都碰不得了。”
说罢,她抬手轻柔地拂过马颈。
那匹方才还躁动不安的烈马,竟奇异地安静下来,甚至温顺地往她手边蹭了蹭,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像是在撒娇。
李昭缙瞳孔骤缩。他这匹马认主得紧,除了他从未对旁人有过半分亲近,此刻竟对李朝颜如此温顺?
周围的世家子弟们也惊得低呼出声。
易绍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就被陈垣悄悄拽了拽袖子。
这姐弟俩较上劲了,谁插话谁倒霉。
李朝颜收回手,拍了拍马身,侧过脸看向李昭缙,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带着锋芒的笑。
“看来这马倒是通人性,知道我这个皇姐不是外人。”
她仰头,目光直直对上李昭缙:“三弟,还要我再说第三遍吗?”
李昭缙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阳光落在两人之间,像是划开了一道无形的界线。
他能感觉到身后世家子弟们的目光,能猜到他们此刻心里定在嘀咕东宫与公主的高下。
僵持片刻,他忽然翻身下马,动作利落却带着几分隐忍的怒意,将缰绳往李朝颜面前一递。
“既然皇姐执意,便请吧。只是若真有闪失,还望皇姐莫要怪罪。”
李朝颜接过缰绳,笑意重新漫上眼角。
她踩着马镫,利落地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哪里有半分“金枝玉叶”的娇弱?
广袖一扬,竟有种说不出的飒爽。
“三弟放心。”她勒住缰绳,那匹烈马在她身下乖顺得像只猫,“皇姐我昔年骑射年年甲子。”
话音刚落,她轻轻一夹马腹,白马便缓步往前走去。
珠钗轻晃,衣袂翻飞,明明是一身华丽宫装,却硬生生骑出了胡服猎装的悍然气势。
李朝颜骑着马慢悠悠地走了一会儿,风轻轻拂过脸颊,倒真生出几分怀念来。
李朝颜忽地用力一夹马腹,同时一甩马鞭。
身下的白马嘶鸣一声,飞一般地跑了起来。
马蹄卷起一阵尘土。
李朝颜伏在马背上,繁复的宫装被风掀起,鬓边的珠钗虽晃得厉害,却一根未掉。
她手腕轻转,缰绳在掌心灵活地打着圈。
“好!”不知是谁先忍不住低喝一声,紧接着便有附和的赞叹声从世家子弟中传开。
他们原以为公主不过是一时意气,此刻见她控马时身姿稳健,一举一动都是老练,骑术明显比李昭缙更上一层。
李昭缙立在原地,望着那道疾驰的身影,指节捏得发白。
一股名为“妒恨”的东西在他心头疯长。
明明是个公主,永远也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可偏偏十几年来一直如阴云般笼罩在自己的头上,挥之不去。
那怕是李朝颜远在汴州的那几年也是如此。
凭什么!
她只是一个公主而已,一个女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也不该踩在他的头上。
不过是占了个“嫡”、占了个“长”,就真比他高贵了?
李朝颜策马奔至场中,猛地一拉缰绳,白马应声立起,前蹄腾空,长嘶一声,惊得周围飞鸟扑棱棱飞起。
她却稳稳坐于鞍上,广袖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随即松缰,任由白马缓下步伐,绕着场地踱步。
李昭缙站在原地没动,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方才世家子弟们那几声“好”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他明明是太子,是储君,凭什么要被一个公主比下去?
“皇姐这骑术,当真是不减当年。”李昭缙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不出喜怒,只那攥紧的拳头暴露了他此时的心情。
李朝颜勒马回身,阳光正好落在她扬起的下颌上,鬓边珠钗折射出的光晃得让人睁不开眼。
她利落地翻身下马,落地后还理了理衣裳。
“三弟谬赞了,不过是些老本事,总不能下了水便忘了路如何走。”
李朝颜刻意咬重了“下了水”三个字,就是在提醒当年李昭缙拉她下水的事。
“好啊,既然皇姐怀旧,又有此雅性。不若咱们姐弟二人切搓切搓?不为旁的,仅是玩玩罢了。”
“这……”李朝颜迟疑片刻,“三弟方才也说了,我这一身不便御马。”
李昭缙露出一个灿烂和煦的笑容,语气难得有几分亲近,“无妨,皇姐便当是让让我这个三弟好了。”
“三弟若是想比试,这还有许多技艺精湛的公子陪着,不一定非得是我罢。”李朝颜依旧拒绝。
“说来,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未曾与皇姐一同策马,今日便请皇姐了却了做弟弟的这个心愿。可好?”
李昭缙言辞恳切,让李朝颜不得不佩服他在繁忙的太子课业中还能将陈春杳的那份做小伏低的逼迫学到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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